正文 第三十五回 酒肆結識不明客 獄中遭受皮肉苦

「對呀,如今突厥已退,二郎應該及早返京才是。他滯留豳州不歸,難道真有什麼想法嗎?」

「陛下聖明。秦王這些年來屢屢在外征戰,經常掌握典兵權。他這一段時間為中書令,忙於文牘之事,臣聽說他早已不耐煩了。這次突厥來攻讓他有了典兵的機會,還不好好地過一把癮?皇上,秦王和太子現在勢如水火,秦王又不是甘居人下的主兒,他在隴西手握十萬雄兵,萬一……唉。」

「看你,就會危言聳聽!什麼話從你的嘴裡說出來,就變了味兒。二郎他有膽子領兵來攻京城嗎?簡直是白日說夢!」

「臣只是想給皇上提個醒兒,並無他意。不過,皇上啊,聽說秦王此次出征,所帶將領皆為天策府府屬。這些將領們確實了不得,只要手下有兵,其布陣攻退,要比尋常將領有能耐得多。外面流傳一句順口溜兒,說什麼『天策猛將,不同凡響;望者披靡,殺敵精光』。」

「胡說。天策府里的人誰能比上李靖、李世?純粹是在那裡瞎嚼舌頭。咳,你既然這樣說,就讓二郎速速回京不就成了嗎?」

「皇上聖明。」

這段話自然是李淵和裴寂的對話,兩人說話時正在海池裡蕩舟。李淵雖斥裴寂無端妄說,心中卻若有所思。他想,看樣子今後不可再輕易將典兵權交託給二郎了,他若覬覦太子之位,又擁兵自重,不定會出什麼亂子。

李世民回京後依然輕鬆,他按時上朝,按時回府,中書省的事務自有兩名侍郎打理,不用他多煩心。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如今國內基本安定,突厥也不來犯境,沒有緊急軍務,李淵也想不起用他。不覺夏去秋來,又復入冬,幾場寒流掠過,飛雪翩然而至。

天策府里一群武將見無仗可打,又見李世民漸遭李淵冷遇,遂各安其身,當值之外,不敢再到李世民眼前添擾。尉遲敬德、程咬金、段志玄好吃肉喝酒,當值之後三人扎堆兒尋到酒肆,在那裡吆五喝六;秦叔寶起了讀書的念頭,請許敬宗為自己授課,史大柰、張公謹和侯君集聞訊,也前來加入讀書的行列。這樣,這幫武人各自找到了活兒。

尉遲敬德三人一直飲用滎陽的「土窖春」,時間一長就想變變口味。他們滿長安轉悠,終於尋到一處名為「尋醉軒」的酒肆。三人嘗了這裡的酒,覺得滋味特別,三天兩頭都要來此一聚。

這家酒肆的主人為一年近七十的老翁,姓楊名春,自稱家在劍南。酒肆里所鬻之酒為其家傳自釀,取名為「燒春」。該酒有一般好處,就是不管人喝得再多,酒勁卻不上頭,且滿嘴噙香。楊春還會做一道拿手菜,名為「豉雜黃牛肉」,系選用優質黃牛肉經豉汁腌泡,再用文火慢煮而成。當時人們認為「牛為耕稼之本,馬即致遠供軍」,故唐律規定故意屠宰官馬、牛者徒一年半,馬、牛的主人故意屠殺者,徒一年。所以楊春的「豉雜黃牛肉」輕易不示人,僅向熟客供應。程咬金三人一開始慕名「燒春」酒而來,並不知道還有如此美味,及至他們來了幾回之後,楊春主動將「豉雜黃牛肉」獻出,三人一嘗,嘆為美味。程咬金更是笑罵道:「你這老兒,想不到還有慢慢吊胃口的本領。還有什麼壓箱底的好貨?都一總拿出來。」

唐人喝酒,多行酒令,且有音樂歌舞相伴。當時的酒令有二十餘種,這種文縐縐的行令喝酒方式稱為「雅飲」,多在達官貴人和文士喝酒時使用。如程咬金、尉遲敬德這等武人,最不耐煩行此「雅令」,他們到了楊春的酒肆里,不用別法,三人輪流把玩「酒鬍子」相嬉勸酒。

「酒鬍子」是唐人飲酒風俗中非常特殊的一種器具,即是雕刻為高鼻碧眼的胡人形象的偶人。喝酒時,將此偶人放在居中的盤中,由飲酒之人撥動,待偶人停下來指到誰,誰就須飲酒。

今天三人來此斗酒,「酒鬍子」很是奇怪,不管怎樣撥動,那偶人的手指十之七八指向程咬金,將程咬金灌得哇哇直叫。他說此「酒鬍子」有毛病,喚來楊春,令他再換來一個,孰料依舊如是。

程咬金搖頭道:「不行,不行,我們另換別的玩法喝酒。老楊春的酒雖不上頭,可喝多了,肚裡實在撐得難受。」

尉遲敬德不幹:「不行,你這狗頭想耍賴呀。以往我們皆用此法,那次志玄也是喝得直瞪眼,也沒聽說要換法兒。」

「對呀,酒剛剛喝到中途,不能再變法兒。」段志玄也不同意換招法。

程咬金見他們兩人堅執不從,只好無奈地繼續撥動「酒鬍子」。說來也怪,「酒鬍子」的手指依舊不偏不斜地指定程咬金,這下子程咬金徹底不幹了,連聲嚷嚷道:「有鬼,有鬼。」最後一杯說什麼也不喝了,讓免掉一杯。

這時,從燈影里走過來一人,他向三人行禮道:「尉遲將軍、段將軍,這杯酒且讓我代程將軍飲下去行嗎?」三人一聽,覺得他說的長安話很不地道,透出一股怪異的味兒,就在影影綽綽的燈影里打量他。只見他個子甚高,臉上一副紅色虯髯,外身罩了一襲缺胯袍,一看就知道此人定是西域人無疑。

程咬金斜眼一瞪,冷言道:「你是誰?我說過要讓你代酒嗎?」

那人團手一揖,躬身道:「小人名叫何吉羅,系波斯人氏。自前朝時即專事販運香料,已居長安十餘年了。小人雖是西域之人,這些年居長安日久,習練了一些拳腳功夫,故早聞三位將軍大名。小人也是此店中的常客,一直想拜見你們,今日有緣,不免有些冒昧了。」

隋唐之時,其對外經濟、文化交往異常繁榮,歐亞大陸各地的商人紛紛來此興販貿易。其中以長安、洛陽兩京為政治中心所在,外來人及胡商雜湊雲集。走在街上,每每見到高鼻深目的異域之人,長安人早習以為常。

何吉羅此時顯然已入籍唐朝,除了其面貌有異之外,長安話說得還算順口,身上的打扮與中土人無異。他見程咬金來搶白他,並不覺尷尬,而是眼珠一轉,笑道:「想是程將軍不知,這『酒鬍子』自西域傳入中土,其中有一個消息兒許多人不知,請看。」何吉羅邊說邊拿起「酒鬍子」,揭開底座,就見裡面有一按鈕,他扳了一下,合上底座然後放在案上,用手一轉,這次「酒鬍子」的手臂卻指向尉遲敬德。

程咬金恍然大悟,起座喝道:「好哇,我就感覺其中有鬼。黑子,定是你與那楊春合夥來捉弄我的。」

何吉羅微微笑道:「程將軍,這事兒怨不了別人。如今長安城裡,明白這個訣竅的人也是寥寥無幾,且楊春哪兒有膽子敢來糊弄您呢?想是這東西因震動合了機關,又陰差陽錯指向了您。」

尉遲敬德道:「就是嘛。殺了我頭尚且眼都不眨,還在乎這幾盞酒嗎?你這狗頭,就會混賴。」

何吉羅道:「小人想和諸位將軍結識一回,故想了個主意。如今程將軍已經喝了不少,小人就與程將軍湊個對兒,算是一方;尉遲將軍和段將軍算是另一方。我們兩方還用這『酒鬍子』指引,接著斗酒。程將軍,我方若輸了,就由您隨意飲,由小人兜底兒,如何?」

程咬金覺得今天喝了這麼多酒,若現在罷手不喝,委實冤枉。何吉羅主動請戰,看來也很識趣,不由得勾起了他的興緻,遂大喜道:「好呀,就這樣辦。黑子,我吃了這麼多虧就不說了,你敢不敢?」

「嘿,誰怕了你這狗頭不成。志玄,要說拼酒,我們什麼時候失了下風?」

段志玄微笑不語,他眼望著何吉羅,覺得這個波斯人已成了一個長安通,那眼神和動作都與一個真正的長安人無異。

於是,「酒鬍子」開始頻繁地轉動,其手臂指向雙方的次數卻是平分秋色。程咬金這方輸的酒基本上都灌入了何吉羅的肚中,孰料這位波斯人的酒量甚宏,只見他喝得肚腹漸漸隆起,臉上顏色未見任何異常。

尉遲敬德喝到最後,覺得已經過量,遂說道:「好了,不喝了。這樣太不公平,真正便宜了這個狗頭。」

程咬金起身離座,哈哈笑道:「好呀,這樣才算扯平了。」他拍了何吉羅一掌,贊道:「波斯人,真有你的。下次再來,我倆還是一夥。」

幾個人盡歡而散。

此後他們每來「尋醉軒」,十之八九要遇見何吉羅,他們漸漸就熟悉開來,三人也喜歡上了何吉羅豪爽能飲的勁頭,隱隱然覺得甚是投機。到了他們相聚的第三次,何吉羅帶來了三個香囊,讓他們轉送給各自夫人。此時的長安,人們酷愛香料。像皇帝出行時,即先以龍腦、鬱金等香料鋪地。朝中達官貴人日日生活在香雲繚繞的環境之中,他們的身上散發著香味,浴缸中加了香料,而衣服上則掛著香囊。何吉羅所送的香囊中,盛的是蟬蠶形瑞龍腦香,打開後其香氣可透十步開外,為罕見異物。三人的夫人一加試用,眾官宦夫人皆現羨色,聽了夫人的誇讚,三人心中不免得意,與何吉羅的關係不由得又近了一層。

長安每年消費香料的數量很大,許多香料和香材多是進口而來。像沉香出自天竺諸國,沒香出自波斯回及拂林國,丁香出自東海及崑崙國,紫真檀出自崑崙盤盤國……何吉羅剛入長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