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回 零落勢去天策府 疑陣退散突厥兵

這個冬天不算太冷,僅是飄了兩場不大的雪,即應景般地了事。

李世民的心境卻未隨這個暖冬而增添些暖意,反而漸漸沉重起來。天策府失去了往日的熱鬧,其時,十八學士中的薛收已病逝,陸德明、孔穎達正與東宮的歐陽詢等人一起修撰《藝文類聚》,姚思廉、蓋文達、顏相時、許敬宗、李守素、李玄道、蔡允恭奉李淵的指令修撰前史,至於蘇世長、于志寧兩人,他們日日隨侍在李淵身側,無暇分身,原來的更日值宿制度已名存實亡。如今李世民的身邊,僅有房玄齡、杜如晦、褚亮、薛元敬四人時常跟隨。

李世民被任為中書省中書令之後,漸漸感到無事可做。中書省須按照李淵的意思負責進奏表章,起草詔敕策命,再由門下省進行審議,最後由尚書省執行。這樣,他上有李淵口授批改,下有李元吉矚目挑剔,那邊還有一個李建成瞪目眈眈,其一章一句不可違了李淵的意思。李世民做了兩個月中書令之後,感到沒有什麼趣味,漸漸將中書省的事務交由中書侍郎辦理,自己落個清閑。其時位列宰相之職者為李世民、李元吉、封德彝、陳叔達、蕭瑀五人,陳叔達和蕭瑀近日奉李淵之詔前去主持修史,不來參加政事。每每到東宮議事,李建成和李元吉一個鼻孔出氣,封德彝善於左右逢源,暗暗地倒是附和李建成的地方多。李世民冷眼相視,知道自己在這個場合居於絕對劣勢,也就敷衍了事,閉嘴的時候要比張嘴的時候多。

李建成果然說動李淵,將馬三寶封為雲夢縣男,授為同州刺史。李淵一開始不太樂意,架不住李建成多次遊說,遂徵求封德彝意見,封德彝說馬三寶為近臣多年,須放到外任上磨練一番,這樣才能成為大唐的有用之材。李淵點頭答應,李建成終於搬開秦王設在父皇身邊的這枚釘子。

馬三寶見自己被授為外任,心裡倒是一下子輕鬆起來。前次楊文干兵變,他滿想可以此將李建成的太子之位拿下來,沒料想李淵卻反其道而行之,又給了李建成更大的權力。眼瞅著李世民在那裡形影相弔,日漸勢窮,他不免心下惻然。又見李建成對自己失卻了往日的熱情,漸漸冷漠,知道他們對自己若有所思,心裡不免忐忑不安。這下子被授為外任,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從此可以脫身他們兄弟之間爭鬥的旋渦,離開這是非之地,真正是一種解脫。

到了馬三寶帶同倩紫前去赴任的日子,李世民並未到場相送。李世民讓長孫無忌和房玄齡代表自己給他送了一些禮物,其中一幅字是李世民親筆書寫,上面僅寫了一句話「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這是江淹名篇《別賦》的開卷語。其依依惜別之情,躍然紙上。

房玄齡和長孫無忌送別馬三寶之後回府,見李世民仍在庭院里轉悠,知道他此時心中鬱悶。兩人在那裡商量半天,還是硬著頭皮過來,說了一個壞消息。

原來兩人回府的半路上,正好遇見封德彝奉李建成之召往東宮趕去。三人寒暄了一陣,然後封德彝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你們敢是去送馬三寶赴任吧?將來這樣的事兒還多著呢。看皇上和太子的意思,如今天下太平,將京官放為外任正是時機。秦王的天策府里人才濟濟,太子說這樣閑置下去太可惜,過兩天不知誰又要走了。」

房玄齡明白這是封德彝向秦王透信兒,說明李建成準備打天策府的主意。

李世民聽完並未評論此事,只是說了一聲:「又是這個封德彝,每每關鍵時刻,怎麼都有他的影子?」

李世民平淡地打發著日子,平日里處事低調為之,在朝中漸漸無聲無息。終於有一天,東突厥不甘寂寞殺向長安,又給李世民帶來了際遇,他又有了露臉的機會。

自從李大亮在并州屯田,雁門關、馬邑的防守日益鞏固,頡利可汗領兵來此騷擾,碰了幾回釘子見這裡難以撼動,遂從此不從這裡進兵,另選擇西路進攻。武德八年七月,頡利可汗得梁師都之助,帶領大軍經過朔方向南直攻涇州,襲破陰盤城後,帶兵又抵達隴州,這裡向東距離長安僅有四百里的路程。李藝見突厥勢大,不敢出涇州城與其交戰。那幾日,各地急報像雪片也似飛往長安,紛紛要求李淵增兵。

消息傳到長安,百官震動。李淵氣急敗壞,罵道:「突厥貪婪無厭,朕將征之,自今勿復為書,皆用詔敕。」他口中雖說要御駕親征,然心裡沒有一點底兒,不自覺將目光射向李世民。這時裴寂先與數名官員低聲商量了幾句,然後獻上一個餿主意,奏道:「陛下,突厥屢寇關中來威脅長安,只是認為我國府藏財帛皆在京師的緣故。如果現在將長安焚燒另行遷都,則胡寇無計可施自然退兵。」李淵道:「裴監的這個主意挺有新意,依卿所言,國都遷往何處為宜呢?」裴寂道:「若遷都山南,則突厥難以深入,最為安全。」這時,李建成、李元吉也附和同意,李淵即當堂指派中書侍郎宇文士及越過南山前往樊州、鄧州一帶,尋找遷都的地方。

宇文士及即是弒殺隋煬帝的宇文化及的弟弟,現任中書侍郎,又兼任天策府司馬。

蕭瑀、陳叔達、殷開山、屈突通等人認為此議不妥,然這一段時間以來,朝中大事皆由李建成、李元吉、裴寂等人剖斷,現在李淵又同意,他們有心諫止又實在不敢。封德彝內心認為遷都不是好法兒,也不出言諫諍。

李世民在堂上隱忍半天,沒想到裴寂所提的荒唐法兒竟獲父皇確認,他實在忍不住,出班諫道:「父皇,兒臣以為現在遷都不妥。」

李淵雖心裡厭惡李世民,然知二郎的見識和所斷皆超常人,又見蕭瑀等人臉上透出熱切的神色,遂示意他說下去。

李世民道:「戎狄為患,自古有之。陛下有精兵百萬,所征無敵,奈何胡寇擾邊,就輕易遷都遠避?若遷都,恐為四海所羞,為百州之笑,望父皇慎思之。」李世民的這番話,先拍李淵的馬屁,又說不可失了大唐的威儀。李淵剛剛說了今後與突厥之書皆用詔敕,那是待屬國之禮,他聽後也覺得順耳。

李世民接著道:「陛下太原首義之時,國勢何等弱小,猶不卑不亢,巧與突厥周旋。如今國勢已強,父皇唯不願與突厥發生大規模衝突者,蓋緣於國內亟須休養生息,並非向之示怯。今頡利可汗上門來欺,若不還以顏色,其豺狼心性,今後更狂。想古時的霍去病,不過為漢廷的一將帥,猶且志滅匈奴,穿行於漠北。兒臣忝備藩維,卻使胡塵不息,遂令陛下議欲遷都,這是兒臣的責任。父皇,兒臣願假數年之期,請系頡利之項,致之闕下。若兒臣無能使之,那時再提遷都也不為晚。」

這番話說得李淵心花怒放,拍案贊道:「好哇。」

那邊的李建成卻有些著急,怕李世民從此又攬兵權,當著群臣的面又不好說破這個意思,遂冷言道:「秦王之語未免託大,昔樊噲也有豪言壯語,欲以十萬橫行匈奴中,結果呢?不過虛妄罷了,我聽秦王的言語怎麼和樊噲有些相似呢?」

李世民不示弱,當堂反駁過去,說話簡短鏗鏘有力:「形勢各異,用兵不同,樊噲小豎,何足道哉!我不說誑語,敢定不出十年,必定漠北!」

群臣見兄弟兩人當堂折辯,這是很長時間沒有見到的場面,他們竊竊私語,其中倒有一大半人贊成李世民的意見,認為目前國勢盡可放手與突厥一搏,不可示之以弱。

李建成復向李淵道:「父皇,兒臣以為突厥雖屢為邊患,得賂則退。可遣一大臣前往相謀,不用大動兵戈。」

李淵此時已拿定主意,向李建成擺了一下手,說道:「你們說得都有道理。不錯,突厥得賂即退,然如今深入國境,若一味相讓,其勢必得寸進尺。二郎、四郎,朕與你們十萬兵,兵出豳州以御突厥。你們可與李藝一道,隴右諸州軍事皆由你們主之,得以便宜從事。眾卿,明日你們同朕一起,設宴於蘭池,為二郎、四郎送行。」

眾臣紛紛答應,這樣,久違了典兵權的李世民抖擻精神,重又披掛上陣。

頡利可汗此次勢在必得,除率領手下鐵騎六萬以外,又說動突利可汗一同出兵。突利可汗本名為阿史那什缽苾,為始畢可汗的兒子,即是頡利可汗的侄兒。頡利可汗接替處羅可汗即位後,為籠絡人心,封什缽苾為小可汗,管轄契丹、靺鞨一帶地方。這突利可汗今年剛剛二十歲,其年齡雖輕,然性格溫和,處事大度,沒有父兄那樣的驕橫跋扈勁兒,贏得所轄部落的擁護,後勢漸壯。此次突利可汗出兵三萬,與頡利可汗合兵一處後,人馬即有十萬之眾,對外號稱二十萬。他們一路南下,鐵騎所到之處勢不可擋,將諸州唐軍嚇得緊緊龜縮在城池之中。

頡利、突利兩位可汗強攻隴州不下,這日聽說李世民、李元吉帶領十萬大軍到了豳州,兩人遂棄下隴州不攻,揮師東進,欲與唐軍決戰。

李世民與李元吉帶領大軍出了長安,天空就開始下雨。一開始雨勢不大,過了兩天,大雨滂沱,山洪衝垮了官道路基,阻隔了後面尾隨而來的運糧車隊。這樣就使唐軍陷入缺糧的不堪境地,使李世民未與頡利交手,就要先考慮籌糧之策。他一面令軍中集中糧草,統一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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