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回 太子負荊訴冤屈 封公鼓舌釋疑竇

那日凌晨,李建成帶領十人走到離仁智宮還有十里的地方,就被守衛之兵攔下。羽林軍副將親自前來盤問,又入宮向馬三寶請示,這樣一來一回折騰到天色微明。李建成被准一人入宮,他在羽林軍兵士的夾持下行到西門,又被告知在西門外等待。李建成貴為太子多年,何嘗如此落魄,心裡灰暗之極。

到了用早膳的時候,馬三寶令人給李建成端來膳食。李建成滿腹心事,無心進膳,他這幾日一直難以入眠,又經此長途跋涉,神色顯得很疲憊。馬三寶見他這個樣兒,兩人畢竟共事多時,心中就升起了憐憫之意,低聲道:「太子,皇上現在未起,殿下知道,他這幾日也倦得很。他若召見殿下,看來至少要過上一個多時辰。殿下先將就著吃些飯,我再讓他們弄些溫水過來,你再凈凈面。這樣,呆會兒去見皇上,就有些精神氣兒。」

李建成心急如焚,試著夾起飯菜送入口中又難以下咽。他還是聽了馬三寶的建議,用溫水好好地洗了一把臉。這樣稍微整理一下,樣子就清爽了許多。李建成知道李淵素有潔癖,自己若以邋遢的樣兒去見,定會招致更多的厭煩。

巳時三刻,一名太監匆匆過來傳旨,宣李建成入殿覲見。

李建成一路行走,腦海里一片空白。待他即將跨入殿門的時候,腦子中忽然靈光一現,想起了臨行時魏徵的那番話:「太子,此行兇險。皇上面前,你須臨機表現,剖說明白,方能救助自己,別人是幫不了你一絲一毫的。」他頓時恢複了常態,凝神打量殿內的情景。

只見李淵坐在居中的龍案之後,雙手按在案上,臉現怒色。他急忙急行幾步,「撲通」跪倒,口裡說道:「兒臣有罪,請父皇責罰。」

李淵沉聲說道:「孽畜,你知罪嗎?」

李建成叩首答道:「兒臣奉父皇之命居京城監國,牢記自己的責任,終日勤勉辦事,不敢負了父皇的囑託。要說日日處理政務,難免掛一漏千,父皇但有訓誡,兒臣定當改正。」

「哼,你還在這裡嘴硬,知道我為何將你召來嗎?」

「兒臣委實不知。」

「你自己做的好事兒,事到如今,還在這裡佯裝不知?我問你,你認得楊文干這人嗎?你教唆他舉兵反我,想謀奪我的皇位!」說到這裡,李淵怒火更盛,立起身來,抓起案上的一個玉石鎮紙,「呼」地擲向李建成,李建成本能地閃身躲避,鎮紙「啪」地落在其側,摔得粉碎,這更激發了李淵的怒火,吼道:「我已立你為太子,為何如此性急?你若想早日登皇位,可以明對我說,我自會讓你,難道定要取我這項上人頭才算達到你的目的?」

李建成一聽,急忙磕頭不已,須臾間,滿額流血,他辯白道:「父皇,那楊文干確實由兒臣舉薦,被授任慶州都督。兒臣見他能文能武,為一可造之材,對他也較為看重。楊文干說慶州居於邊陲之地,想練兵以防突厥,兒臣應他之求助其一些戈甲,這些事都是有的。然說兒臣教唆他反叛,這是沒有的事兒,望父皇明察。」

「你還在這裡嘴硬!告你的人就是東宮之人,他們現在這裡,我讓他們過來,你與他們對質。」說罷,他轉向一旁的馬三寶說道,「去,把爾朱煥、橋公山給我帶上來。」

馬三寶轉身出殿,很快將爾朱煥、橋公山兩人帶上殿來。

李淵手一伸,指向兩人道:「孽畜,好好看清了,別對我說你不認識他們兩人。」

李建成抬起頭,只見他兩人滿面沾滿血跡,模樣著實可怖。他的目光來回在兩人臉上繞了好幾回,敢是心中有鬼,爾朱煥、橋公山兩人不敢與他正視。李建成看了一會兒,又復低頭對李淵道:「父皇,這兩人確實是兒臣府中之人。前些日子,兒臣派他們前往慶州,給楊文干送去一些舊戈甲,至今未回。」

「好,你既然認賬,那他們的話也是不會錯的。爾朱煥、橋公山,朕為你們做主,當著太子的面,不要有什麼顧慮,把太子曾給你們說過的話複述一遍。」

兩人先是躊躇了一會兒,方由橋公山將太子令楊文干舉兵的事兒說了一遍。

李建成聽完,「騰」地起身,作勢要搶侍衛之劍,被馬三寶攔腰抱住。李建成氣得臉色灰白,語不成句,罵道:「你們——你們兩人害我!好哇,不料想,我養了你們這兩隻白眼狼。你們到底受了何人的指使?竟然敢來陷害我?」

「孽畜,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說的?」

李建成長號一聲,其聲凄厲慘痛,又向李淵磕頭不止,泣聲道:「父皇啊,這爾、橋兩人明顯受人指使,是想來陷害兒臣的。兒臣現在已居太子之位,位居尊位,夫復何想?再退一步說,兒臣果有異志,這爾、橋兩人在東宮之內位居卑微,此等機密大事,兒臣豈能與他們商議?且他們說兒臣傳話給楊文干,就是一個極大的破綻。若楊文干聽命於兒臣,他若舉兵,兒臣難道沒有一信物為憑?他們傳話給楊文干,楊文干會相信嗎?」

這席話說得很有道理,李淵聽來不覺心裡一動。覺得這幾日一味惱火大郎,並未將事件的諸種細節詳加考慮。一旁的馬三寶卻心裡打起鼓來,他瞟了一眼爾朱煥、橋公山,見他們兩人臉色驚懼,心裡不由得七上八下。

李淵很快鎮定下來,喝道:「巧舌如簧!我問你,你既為太子,該當勤勉辦事,精心輔佐才是。你卻從幽州調來甲士,號稱什麼『長林兵』;又送兵甲給楊文干,暗中培植身邊勢力,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養兵蓄士,那是有司負責的事情,至於調兵出行,朝廷自有規制。你這樣做,不是圖謀不軌又是什麼?」

李建成再頓首道:「所謂『長林兵』,那是京中一些心懷叵測之人給喊出來的,請父皇查一查,朝廷按例為東宮配備的宿衛人數卻是不敢超了一個。」

「你還敢嘴硬!自從你入殿以來,句句頂撞於我,難道是朕錯了嗎?」

「兒臣不敢。兒臣只是覺得此事太冤,唯想辯個明白,為父皇釋疑。」

「你辯吧,終歸什麼時候氣死了我,才稱了你的心意。」

這一刻,李建成的心思變得清明起來,忽然變得剛硬,他立起身來,說道:「看來兒臣今天不管說什麼,父皇終歸不信。好吧,兒臣只有一死,方能釋父皇之疑。」說完,他猛然用頭向左邊的圓柱撞去,只見他身影一閃,頭已觸柱,人馬上昏了過去,身子也轟然倒地。

這一舉動倉促,馬三寶及旁邊眾人竟然來不及反應。待得他們搶上前去,只見李建成昏厥於地,頭上裂開一個大口子,鮮血不絕湧出。馬三寶撕下衣擺一角,胡亂在其頭上纏了幾下,然後一迭聲召御醫前來。

李淵見狀驚愕萬分,畢竟父子之情相牽,他情不自禁繞過龍案,上前查看究竟。這時御醫匆匆趕來,為李建成仔細包紮。看樣子傷勢很重,流出的血很快又浸透了繃帶。

經過這樣一番折騰,李建成悠悠醒轉過來,看見李淵正看著自己,眼神中透出關切的樣子,他有心想說話,然嘴張了幾張,終歸無力,無法言說。

李淵揮揮手,說道:「抬下去,抬下去。」說完,他又回到龍案前,頹然坐在龍椅上。

馬三寶走過來,問他如何發落李建成。李淵嘆了一聲,說道:「他現在這個樣子,還怕他跑了不成。他在宮裡是不能住的,你把他抬到西門外的營中好好看管,養傷為主吧。」

馬三寶低頭道:「三寶為太子的屬下,若讓臣去看管太子,別人會不會以為不妥?」

李淵不禁有些惱怒:「怕什麼?就這幾日的工夫,你怎麼也變得疑神疑鬼了?你但去無妨,朕信你就成。」

馬三寶安頓好李建成,想起李建成說的那番話,心裡越想越怕。他趁著現在來西門營中的機會,悄悄來到房玄齡、杜如晦的帳前。

李建成被圈禁的消息,這會兒已像一陣風傳遍了整個營中,房玄齡、杜如晦正站在帳外觀看那邊的動靜。見到馬三寶向這邊走過來,兩人忙將他迎入帳中,房玄齡最是心細,又出外繞帳看了一遍,見無閑人在側,遂喚來侯君集立在帳外把風。

帳中馬三寶將殿內剛才發生的事兒簡要地敘述一遍,最後說:「這確實是一個極大的破綻,萬一有人追著不放,那爾朱煥、橋公山兩人難以自圓其說,何況——」他欲言又止,臉現憂色。

「何況這爾、橋兩人的嘴到底緊不緊,你的心裡也沒有底兒,是嗎?」杜如晦接過話來。

馬三寶點點頭。帳內三人一時沉默起來。

馬三寶立起身來,說道:「這裡人多雜亂,我不能多呆。請兩位先生拿一個主意,晚間我可趁來看太子的空兒再來。如今秦王不在,事不宜遲,這事兒要早些定奪才是。」

說完,他匆匆掀開帳門,疾步而去。

房、杜兩人在帳內坐定,沉默了許久。房玄齡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晦,你瞧這事兒,怎麼越辦越沒底兒?」

杜如晦道:「秦王的這步棋,現在看來過於輕率,只好慢慢補救了。為今之計,只好斬斷一切憑據,讓他們心中雖有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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