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回 房杜憑計說秦王 倩紫依理勸三寶

轉眼間已過了除夕,長安城裡自正月初五開始,夜夜張燈結綵,諸州獻來的花燈開始沿街展覽。到了正月十三日,大型花燈統一到曲江兩岸布置,其中蜀州等地所獻花燈皆是由船載之,散佈於曲江中。入夜,岸上、水中的花燈次第點燃,光芒遙相輝映,遠遠望去,曲江成了一條寬闊的光帶。

正月十五天色剛一擦黑,滿城人就走出戶外觀燈看火,人們摩肩接踵,擁街塞巷。房玄齡一家早早吃過晚飯,也準備出外,次子房遺愛心急如火,連連催促快走。這時,推門進來一人,原是他家的常客——杜如晦。

杜如晦見眾人結束停當,知道他們要外出觀燈,向房玄齡夫人盧氏拱手道:「嫂夫人,如晦來得不巧,你們要出門嗎?玄齡兄,我改日再來。」

盧氏聽說杜如晦要走,微笑一下,接話道:「人言克明算無遺策,你揀定這個時刻來家,不過想讓玄齡留下。你既然來了,就老老實實入後堂與玄齡敘話喝茶。」

房玄齡道:「夫人,如晦既來,我就不再陪你們看燈了。遺直,這一趟出去你要多操點心。」房遺直為房玄齡的長子,今年二十三歲,已娶妻生子。

說話間,他們已入後堂。盧氏持家有方,不雇婢僕,家務事皆由自己操勞。入堂後,房玄齡不用他人,自己很快就為杜如晦沏上了一壺清茶。

杜如晦舉盞飲茶間,房玄齡問道:「如晦,你巴巴地跑來,有什麼重要事體相商嗎?」

杜如晦放下茶盞,說道:「想起那日秦王當街慟哭薛收,我的心裡實在不是滋味。從除夕之夜開始,我一直睡不好覺。若不將這件事商量定了,心頭裡的這塊石頭難以放下。」

房玄齡用指頭輕敲了一下案幾,沉吟道:「是啊,那日秦王當街慟哭薛收,如此放浪形骸,讓禮官頗有忿言。我們的這位年少主人啊,喜怒不形於色,就是對我們兩人,有些話他也不輕易說出。現在看來,他悲薛收是真,多日的鬱悶不經意間藉此宣洩而出。如晦,你說是嗎?」

「不錯,他積累了太多的失落。」

「如晦,你說,秦王此時的心裡到底想些什麼?」房玄齡又問。

杜如晦微微一笑,說道:「玄齡兄定有高見,何必問我?」

房玄齡道:「我看,他現在一時想不出太好的法子。如晦,那日尊叔所提之事,現在又有什麼新進展嗎?」

杜如晦點點頭。

原來杜淹入了天策府後,李世民並不看重他,出征在外不帶他去,在家時僅把他當成一名泛泛的屬下。杜淹見天策府里文士畢集,猛將眾多,自己論文論武都不拔尖,雖不為李世民注意,心裡倒也坦然。他除了在天策府里當值,剩餘的時間愛到曲江一帶酒肆混跡。青雲樓里的胡姬小蠻,頗有異域風情,杜淹打從第一次見面就對她留意起來,往青雲樓去的次數也多了起來,一心想把小蠻勾搭到手。

那小蠻閱人多矣,壓根看不上杜淹那副猥猥瑣瑣的樣子。雖心裡百般不願意,面子上還擺出春風和氣的模樣,巧妙與他周旋。杜淹見一時難以奏效,妄想用水磨功夫迫使小蠻就範。

韋挺暗地裡和小蠻有一腿兒,這件事兒傳到了他的耳中,他十分惱怒,罵道:「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便想找機會教訓杜淹幾句。

說來也巧,這日午後,杜淹見天策府中無事,一溜煙兒又來到了青雲樓。他喚來小蠻,令給自己擺上幾碟精緻小菜,要來一壺酒,憑窗自斟自飲。酒飲至半酣的時候,韋挺和王珪領著薛氏二兄弟也來到這裡,韋挺眼尖,一下就看見杜淹獨自坐在那裡。

韋挺並不聲張,待自己這桌酒席宴飲過半,方喚來小蠻道:「去,把那老頭兒叫來,就說我韋挺有請。」

小蠻將杜淹引入韋挺等人面前,韋挺起身道:「呀,杜兄怎麼來了?請恕小弟失禮之罪。小蠻,去,為杜兄拿一套杯盞來。」

杜淹迷迷糊糊的,見到眾人,也急忙施禮,口稱道:「韋兄弟,王中允,原來是你們呀,這兩位看著眼生,韋兄弟,能介紹一下嗎?」

「他們呀,想是你沒有見過,然燕公手下的二薛將軍,你肯定有所耳聞。他們原來跟隨燕公斬將奪旗,現在已入東宮,跟隨太子立功。」韋挺轉向薛萬徹、薛萬均道,「想是二薛將軍不知,你們面前的可是一位大有來頭之人。他名為杜淹,是我韋挺尊敬的兄長,現任天策府兵曹參軍。杜兄曾是隋煬帝、王世充的重臣,現在歸了大唐,異日定當重現光彩。」

韋挺又道:「杜兄,前次我們青雲樓一會,我已向太子舉薦你,不想你已經悄悄地入了天策府。這件事兒,弄得兄弟灰頭土臉不好做人,太子每每說起,總責怪我太莽撞。」

杜淹期期艾艾:「這件事兒說來確實是為兄的不是,我見兄弟久不召見,正好秦王願意收我,就入了天策府。這一段時間事情忙亂,為兄一直想找個機會向韋兄弟道歉,可惜沒有機會。總而言之,我辜負了韋兄弟的一片心意,今天向你賠個不是。」

「罷了,秦王英名遠播,天下歸心,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杜兄跟了秦王,應該慶賀才是,何至如此謙遜呢?」

一旁的二薛見韋挺把杜淹奚落得很是狼狽,忍俊不禁,哈哈笑了起來。王珪比較持重,見韋挺鋒芒甚利,杜淹無言以答,說道:「韋挺,你好意把杜參軍喚來,怎麼酒不喝,凈在這裡說話了?」

韋挺連聲說道:「是、是,韋挺失禮了,來,杜兄,請滿飲此盞,權當兄弟給你賠禮了。」

杜淹接盞在手,說道:「我已經喝得太過了,來,我們大家同飲一杯吧。請。」說罷,他先一飲而盡,然後一抹嘴巴,問韋挺道,「韋兄弟,記得我們上次一起時,同飲的是一位年少舉子,好像他也會武。看來韋兄弟生性豪爽,連帶著喜歡和武人在一起。對了,他好像叫楊什麼來著,如今被授何職呢?」

「他呀,名叫楊文干,如今任慶州都督。文士為武職,說來也是自西魏以來的傳統。」韋挺得意洋洋道。

杜淹心裡一動,覺得這楊文干被銓選為官的時間也太短了,有心想問,又恐再碰韋挺的釘子,遂緘口不言。

場內一時出現了冷場,這時王珪說道:「大家既入一席,莫談雜事,好好喝酒才能盡興。」

韋挺不聽王珪之勸,有心將杜淹羞辱到底。他喚來小蠻,令她坐在自己大腿上,說道:「杜兄,有件事情今天一定要說清,如今在我們的圈子裡,都知道小蠻是我的知己。聽小蠻說,這些日子你常來纏她,唉,按說吧,小蠻若喜歡你,那就罷了。誰讓小蠻對我有情分了?小蠻,你說是嗎?」小蠻在他懷中拋給他一個媚眼。

杜淹實在忍不住,霍地起身,作勢要急。不過他久經歷練,忍了忍,酒意也醒了幾分,咽了口唾沫,抱拳道:「諸位,杜某酒意已深,容我先告辭了。」說罷,推開椅子,快步離席而出,到了走廊上,他聽到韋挺發出的爆笑聲。

王珪覺得韋挺今日的行為有點過火,斥道:「韋挺,太子常說你太莽撞,怎麼就沒有一點改正?你今日羞辱杜淹,恐怕已經結仇。逢人且給三分面,你將杜淹弄得斯文掃地,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

「哼,這廝逢迎媚上,要將他羞辱得在長安無處藏身才好。」

薛氏兄弟連連點頭。薛萬徹道:「不錯,正該如此。到了陣上一刀一槍,到了人前乾脆利落,韋兄此舉甚合我的脾氣。」

王珪不滿道:「你們只圖痛快,不往深處想,這是大忌啊。看到了嗎?那杜淹惱怒非常,然很快鎮定下來,僅這鎮靜的功夫,你們能學來嗎?人們說起杜淹,往往十分不屑,要我看,這人也是個厲害角色啊。」

韋挺和薛氏兄弟不以為然,他們回宮後,大肆渲染羞辱杜淹的場面。不久,杜淹青雲樓受辱的故事「譽」滿京城。明眼人細究其中滋味,知道在這一則普通的事件中,蘊涵了東宮與天策府之間微妙的關係。

此後數日,杜淹深居簡出,覺得在天策府中也抬不起頭來。他細細回想,從薛氏二兄弟想到楊文干,感覺李建成正暗中積蓄力量。

印象中,楊文干乳臭未乾,且浮動佻脫,好為狂言,不知他什麼地方入了李建成的法眼,一下子就被授為慶州都督。按照銓選的正常程序,這麼快就得了這樣的實缺,且手綰兵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杜淹覺得此人大有文章可做,遂花費時日暗暗打聽楊文乾的所作所為。果然,楊文干到了慶州,大肆訓練鄉勇,由於兵甲槍戟缺少,就向李建成求援,李建成隔些日子就應所求派人送去。杜淹聞訊大喜,又聯想李建成近來調派薛氏兄弟入東宮,又到幽州選來二千甲士充實東宮宿衛,因他們駐地在長林,外人稱之為「長林軍」。如此這般就可告太子意圖不軌,意欲奪宮,這條計策若成,肯定能得李世民的信任。杜淹將他的想法悄悄地告訴了杜如晦,杜如晦今日來到房玄齡家中,正是想細談這件事兒。

杜如晦說:「不錯,聽家叔說,那楊文干近來練兵更勤,還口出狂言,說誓死捍衛太子的威信,若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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