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回 安居儲位行新令 痛失股肱哭薛收

武德六年四月初八,李建成排開太子儀仗,出了洺州,一路上耀武揚威向長安行去,沿途州縣依令迎接歡送,這番威風比起李世民當初自洛陽返京時的排場還要大。

及至他們到了長安,李淵率領百官親自到春明門迎接。之後舉行了獻捷太廟的儀式,緊接著,李淵又在朝上舉行了宣露布禮,並讓顏師古擬旨,大赦天下。

李世民一直參與了這些儀式,他瞅准下朝的空兒,移步到李建成面前向他祝賀,滿面笑容說道:「大哥此去河北,一舉蕩平賊勢,更用安撫手法徹底安定地面。臣弟細想,這法兒委實高明,臣弟自嘆弗如啊。」

李建成未及回答,一旁的李元吉卻來插話:「二哥言之有理,小弟隨同兩位兄長經歷這兩番戰陣,確實讓我長了不少見識。大哥寬仁撫民,又布陣有方;二哥勇猛善戰,攻城略地,都是小弟心儀的榜樣。」

李世民心中稍稍一愣,想不到這位素來莽撞的四郎,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識理的話兒,莫非是轉了性子?他忽然看到李元吉眼中有一絲狡黠的餘光,心裡頓時釋然,明白他是言不由衷。

李建成哈哈一笑,說道:「二弟何必太謙,為兄此次取勝,多虧你上次打下的底子。」

兄弟三人在這裡一團和氣,彼此互相吹捧,心中各有自己的主意。他們說了幾句,就無法深入下去,遂拱手作別。李世民出宮後向西行去,李建成和李元吉並肩向北行走。李建成居住在東宮,李元吉仍然居住在宮城之北的承慶殿。兩人住所相距甚近,來往頗便。

李元吉注視著李世民的背影,說道:「二郎真有好本事,哥,你打了勝仗,又蒙父皇如此恩寵,他依然笑容燦爛,他心裡真的這樣想嗎?這事兒要放在我的身上,肯定做不出來這般模樣,最少也要譏刺幾句才算過癮。」

李建成道:「這就是二郎和我們的差別所在。他向來以光明磊落之容來蒙蔽群臣,蒙蔽父皇,就是我們,不也剛剛回過味兒來嗎?四郎,別管他,我們回府去。」

李建成的這句話並非空言,而是大有深意。果然,到了五月一日的大朝會上,李建成潛心準備,侃侃而談,建議促成幾件大事。

這日朝會上,百官依秩啟奏。李建成最後言道:「父皇,兒臣以為,如今大唐初定,戎馬征戰勢不可免,然最緊要的,莫過於立制撫民,休養生息。」

李淵滿面笑容,說道:「太子此次出征,收穫良多,你有什麼想法,一一奏來。」

李建成道:「煬帝苛政,失於嚴酷。父皇即位以來,寬以待民,已播仁政。如今國土已安,然流民失所,盜賊擾民,更有一些官吏為非作歹,胡作非為。此次河北劉黑闥為亂,即是顯例。兒臣以為,應著手修訂律令,頒行天下,使官民皆有所依,以此作為大唐政務之基石。」

「不錯,律令為國之大法,若荒弛無備,遂致生亂。此事可行,太子,你看此事由誰主之呢?」

「兒臣想領個頭兒,由於志寧、顏師古、戴胄、孔穎達、陸德明輔佐,另由刑部抽調若干人員完成此事。」

「好,朕准奏。太子,還有什麼要說嗎?」

「有。父皇,武德二年在京兆範圍推行新租庸調法和均田法,如今已見成效。兒臣以為,此兩法可在全國範圍內推廣,短期內即能達到休養生息的效果。此事重大,兒臣建議此事由裴公、封令和蕭公主之。」

「准奏。」

李建成所奏兩事,可謂把握有利時機,適時推出,順應了時代的潮流,有力促進了初唐經濟的發展。此後數月,李建成帶領于志寧、顏師古、戴胄等人,在隋文帝所制的《開皇律》的基礎上,結合初唐實際,充分汲取了歷朝律令中有益部分,增加新格五十三條,以《武德律》行天下。有唐二百八十九載,《武德律》為匡行天下的法律基礎。

李建成通過出征河北這件事兒,讓朝中百官見識了他的征戰本領。他又當朝奏請頒布推行新律令,更使人深切地感到了他治理國家的能力。一些阿諛之人開始在李淵和李建成面前讚頌太子之能,言說大唐後繼有人。李淵聽來也龍顏大悅,順口誇讚李建成幾句。聖意之下,百官立刻意會,一些原來與李世民交好的官吏也轉而逢迎太子,天策府門前的馬車頓時稀落起來。

不覺又到了秋季,天氣一日日涼了起來。李世民這些日子久處京城,很少出外,日日呆在府里,與眾學士一起談文說詩。十八學土中的孔穎達、陸德明、姚思廉、許敬宗、薛元敬被李建成抽去完成新令,這五人一段時間內很難再入府值宿,李世民不免有些缺憾之感。因此罷更日值宿制度,改為不定時的會聚。這日散朝之後,李世民將他們召集到仁文廳,討論齊梁宮體詩。這個話題非房玄齡、杜如晦所長,兩人辭別出來,經迎陽湖曲廊來到畫鏡亭里站定。

杜如晦看著湖水中漂著的銀杏葉兒,嘆道:「玄齡兄,所謂一葉知秋,昨日樹上僅飄下數葉,不想到了今日,這水面上已經漂滿了一層。」

房玄齡微笑道:「如晦,你有此感悟,還有一層意思是什麼?」

「玄齡兄最知我心。我看到眼前的葉兒,想起當初秦王在洺州奉詔回京的事兒,從那個時候開始,秦王也許就開始步入秋天了。按理說,秦王功蓋天下,秋天是收穫的季節,現在看來其實不盡然。秦王從洛陽凱旋,到今日太子安定河北,不到三年的工夫,這事兒就翻了一個個兒。」

房玄齡嘆了一口氣,說道:「是啊,現在看來,秦王當初太樂觀了一些。他當初想既蒙聖眷,又得眾心,只要將功勞往大處炫耀開去,就可水到渠成,這想法也太天真。唉,說起來,我們都失了眼,其實我們兩人,也大大低估了太子的能量。」

杜如晦眨動著他那雙小眼兒,精光閃爍,說道:「玄齡兄現在怎麼想?不會是隨遇而安吧?所謂事在人為,遇機而發。我問你,秦王如今足不出戶,整日在那裡談詩弄文,難道他也灰心了嗎?」

「哈哈,你還來問我嗎?舉目天下,能大致揣摩秦王心思者,莫過你我。秦王這一招兒其實你我都心知肚明,他不過在那裡示之以靜,慢慢等待機會。當初秦王奉詔回京,皇上對他的態度可謂嚴厲,經過這一段時間,皇上的態度不是又有變化了嗎?」

兩人對視一笑。

兩人沉默良久,杜如晦又緩緩道:「不管怎麼說,秦王與太子對陣的這一遭兒,畢竟落了下風。看來,若想炫以功勞取悅皇上,促使皇上易儲,這一招兒完全行不通了。要想取勝,須變換招法!」

「怎麼變呢?」

杜如晦又眨動小眼,笑道:「世人皆言玄齡兄善謀,若玄齡兄想不出法兒,那就是天下的難事兒。我想,處大事不可拘泥小節,正道不行,也可以嘗試一下旁門左道。」

「聽你的口氣,已經有了主意?」

「現在還比較模糊,那日家叔說起一人,我覺得有文章可做。」杜如晦所提到的家叔,即是杜淹。

房玄齡正欲張嘴問詢詳細,就聽到府門處一片喧嘩,李安急匆匆跑過來,說道:「兩位先生,王妃之舅高治中來府,秦王讓你們過去。」

來人名高儉,字士廉,現任雍州治中,為長孫嘉敏、長孫無忌的親舅舅。李世民如此隆重迎接,實有很深的淵源。

當初長孫無忌的父親長孫晟為隋朝重臣,隋朝與諸藩的交往皆賴他來回周旋,頗受隋文帝、隋煬帝的青睞。不料一日忽染重疾,竟一命嗚呼。家中只剩下寡妻幼子,家道從此中落。無奈之間,其妻帶領長孫嘉敏、長孫無忌投奔渤海的兄長高士廉。此時,李世民與長孫嘉敏已締有婚約,無奈長孫嘉敏年齡幼小無法迎娶。這樣過了三年,長孫嘉敏長到十六歲,李淵在李世民的央求下,派人遠赴渤海找到高士廉致以迎娶之意。高士廉從未見過李世民,覺得這樣一位世家哥兒,未必就好,雖未開口悔婚,也沒有說句利索話兒,只是對來人說讓李世民親自來一趟。

李世民果然依約前往,在高士廉那裡住了三日。高士廉試探幾場,看到李世民有龍鳳之姿和不凡的談吐,十分心儀,遂爽快答應李世民年內來迎娶,並備了一份豐厚的嫁妝。

此後,世道紛亂,日子一天天艱難起來,高士廉將祖傳的大房賣掉,另購一小屋讓其妹和長孫無忌居住,並分給他們一些銀兩度日。自己則帶領家人南下,投奔交趾太守丘和。武德六年,丘和向李淵上表要求歸國,李淵任高士廉為雍州治中。

高士廉今年四十八歲,身材壯健,臉膛紅潤。他見眾人來迎,笑還其禮,口稱:「士廉來府,皆是家事,眾官這樣多禮,豈不折煞下官了。」唐制,高士廉此時的品秩為正七品,而天策府內的官屬多在從六品以上。

褚亮拱手道:「久聞高治中之高義,我輩心甚慕之。今日一見,也算了卻心事。」高士廉剛在雍州居官,今天是第一次登天策府之門。

李世民喚來李安,讓他在仁文廳里設宴侍候。高士廉止住他,說道:「不用忙了,何必如此興師動眾?我們且入後堂敘話,不可耽誤了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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