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回 婉娘臨終勸世民 建成陣前聯李藝

一將打馬來到天策府前,他見府前的拴馬樁上皆系有馬,遂嚷嚷道:「喂,我的馬拴在何處?」他的聲音驚動了值守的門衛,一人走過來接過他手中的馬韁繩,答道:「馬將軍且請入內,馬的事兒由下人來辦,不勞費心。」這時,尉遲敬德「噔噔噔」走出門外,見到來人嚷道:「噢,是三寶呀。聽說你隨柴駙馬出隴右大勝吐谷渾,什麼時候回來的?」

馬三寶笑容滿面,說道:「尉遲統軍如此急匆匆地闖出門外,有什麼要緊事兒?三寶昨日才隨駙馬回到京城,今日一早就來拜見秦王,也很想見見你們。」

尉遲敬德上前拉著馬三寶之手,搖了兩搖,說道:「你先進去吧,我們回頭再說話兒。剛才我那寶琳兒來尋,說拙荊患了急症兒,我趕快去看看。」

馬三寶一聽,急忙鬆開手,說道:「你快點走吧。唉,為什麼女人多得疾病呢?眼瞅著公主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啊。」

尉遲敬德不再接話,返身到了馬前,門衛將他扶上馬。馬三寶目視他離去,然後直奔仁文廳去見李世民。

李世民正在廳內和陸德明、孔穎達等人一起談論突厥之事。正說著,馬三寶入門向李世民下拜。李世民急忙上前拉起馬三寶,將他讓在椅子上。李世民笑吟吟地說道:「三寶,我們一別已經兩年未見面了。前些日子我在朝上,聽說嗣昌兄帶領你們大敗吐谷渾,心裡的歡喜不用說了。來來,你且把戰鬥的盛況給我們敘說一遍。」

其時唐王朝忙於統一中土,對邊疆諸部採取懷柔政策。李淵與東方的新羅、百濟、高麗罷戰言和,並互相遣送俘虜;與北方的東突厥(轄鐵勒、薛延陀諸部)先戰後和,納貢稱臣;與西方的西突厥(轄龜茲、于闐、焉耆、高昌諸部)和西南的吐蕃禮尚往來;唯居於唐隴右地區和吐蕃之間的吐谷渾覺得唐此時忙於東方戰事,無暇顧及隴右,吐谷渾王伏允領兵攻打洮州,妄想討些便宜。誰知李淵不理他的茬兒,採取強硬姿態,派出柴紹領兵迎戰。

馬三寶很不好意思,說道:「秦王這些年來北伐東征,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哪兒還看得上這場小戰?不過這是駙馬之功,三寶也不敢太謙虛了。」

李世民笑道:「是啊,讓你說你就說,你三寶什麼時候學會了謙虛?」

馬三寶頓了頓嗓子,朗聲道:「那日駙馬遵旨出征,領兵到了洮州,見伏允攻打甚急,遂引兵掩殺。吐谷渾軍一觸即退,不想這是伏允設好的詭計。他將我們引入一個山谷中,忽然伏兵齊出將我們團團圍住,他們更倚在高處張弓射箭,我軍傷亡甚多。這樣對峙到入夜,駙馬見圍不能解,忽然計上心來,令我尋來胡琵琶,讓人奏起。又讓善舞之人假扮女子,依樂聲起舞。原來吐谷渾喜好龜茲之樂,其兵士見此場景又聞樂聲,大感奇怪,遂停住弓矢相與聚觀。這時,駙馬察其無備,悄悄地遣出精騎抄後,兜屁股猛給他們一下子。伏允彈壓不住,軍中大亂,此時駙馬整頓兵馬,全力攻擊。待至天明,竟獲大捷。」

馬三寶三言兩語說完,李世民似乎不相信,問道:「就如此簡單嗎?三寶,你別是在樂坊里聽來的故事,到此演義吧?哈哈,陸先生,你飽讀史書,可曾見過如此香艷的戰例嗎?」

陸德明微笑不語。

馬三寶著急道:「三寶所言句句屬實,就是再借給我幾個膽子,也不敢在秦王面前吹牛說謊。」

李世民點點頭:「別著急,我相信你的話。三寶,我原來算著嗣昌兄應該再晚幾日才能到長安,緣何提前了?」

馬三寶眼中頓時湧出淚花,哽咽道:「還不是因為公主嗎?皇上的聖旨里說公主身體欠安,讓駙馬早回。倩紫更派小廝與我敘說詳細,這樣緊趕慢趕,日夜兼程就早了幾日。」

李世民顫聲道:「我前些日子去看家姐,其狀況還算穩定。難道這幾日又有反覆嗎?」

「是啊,從昨日開始,公主一直咯血不止。」

李世民霍地站起,拱手道:「陸先生、孔先生,世民先走一步。三寶,我們趕快去看看。」

李婉娘自從患病,身子日益沉重。宮中御醫和長安城裡的高明醫生皆束手無策。

李世民和馬三寶急匆匆入了平陽公主府。李世民入室探視,就見李婉娘昏沉沉地躺在榻上,面色蠟黃。柴紹候在榻側,正指揮侍女揩凈榻邊血痕。

李世民慢慢走到榻前,向柴紹打了一個手勢,然後站立一邊,無語看著李婉娘。這時門外又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就見長孫嘉敏帶同菁兒前來探詢。她們入了房門,悄悄在李世民身後侍立。

只見李婉娘的頭略動了動,喉嚨里發出微弱的聲音。還是柴紹明白她的意思,抬頭招呼侍女道:「水來。」長孫嘉敏止住要往盞中倒水的侍女,輕聲道:「菁兒,你去,將帶來的柑橘汁兒調些水,喂公主服下。」

菁兒親手調好柑橘汁兒,一匙兒一匙兒喂入李婉娘口中。許是滋味獨特,李婉娘慢慢睜開眼睛,將碗中汁水喝得乾乾淨淨,臉上漸漸有了一絲血色,柴紹示意眾人將她扶坐起來。

她在那裡喘息半天,緩緩道:「這汁兒真好喝,好菁兒,定是你和嘉敏一起琢磨出來的是嗎?」氣息尚促,然依舊透出爽朗勁兒。

長孫嘉敏輕聲道:「姐若喜歡此汁,我讓菁兒趁著新鮮日日送來。不過太醫說柑橘性火,不知飲多了對姐的身子有沒有妨礙。」

李婉娘道:「我去日無多,只要圖了眼下舒坦,哪兒顧了許多?菁兒,就按嘉敏說的去辦。」

李婉娘一出此語,室中眾人的眼裡頓時噙著淚花。李世民哽咽道:「姐,你不該說此不祥之語。你的身子正慢慢好起來,切莫想岔了念頭。」

李婉娘輕嘆了一聲,緩緩道:「我自個兒的身子,難道你們比我還清楚嗎?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了。嗣昌,你領他們先出去一會兒。我要與二郎說說話兒。」

眾人輕輕走出室外,李世民勸慰道:「姐,我曾聽太醫說過,你這病只要到了來年春上,天氣一暖就會慢慢好起。」

李婉娘道:「我能挺到那個時間嗎?二郎,只怕不能啊。這些日子我躺在榻上,心中想過了無數的念頭。想我們跟隨父皇起兵,經歷了諸多難事困境,眼瞅著好日子一天天多了起來,誰知道身體卻不爭氣。說句實在話,我若現在就死,心中確實不甘呀。」言訖,淚水湧出眼眶。

李世民替她擦去淚水,李婉娘忽然有一絲不好意思,說道:「我素來天不怕地不怕,不想現在還是害了怕,讓你見笑。」

李世民搖頭道:「不然,對生之眷戀並非怕死,而是人之常情。」

李婉娘伸手將李世民的左手抓住,顫聲道:「二郎,姐之將死,其言必善。如今父皇一統天下,你和大郎、四郎等人各安其所,嗣昌和孩兒們也安居家中,我若死了,應該無甚牽掛。不過有兩件事兒還要求你,你知道,姐這一輩子最疼愛的兄弟就是你了。」

李世民顫聲道:「姐,二郎知道。」

李婉娘又喘息一陣,李世民端起盞又喂她幾口水,她眼神忽然黯淡下來,斷斷續續道:「第一件事兒,就是你與大郎爭位。現在你們雖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兒,然已勢同水火。姐雖卧榻已久,卻也洞若觀火。母親早已仙逝,我若再走,這世上就剩下父皇和你們兄弟三人是最親密的人兒了。你們兄弟若再相鬥,我心裡實在難安啊!」

「姐不要憂心,其實事情沒有你想的如此嚴重。不過是四郎少不更事,在我和大郎之間來回撥弄是非,遂致誤會。」

「二郎,你莫嘴硬,姐不是睜眼瞎。我知道,即使大郎和四郎聯手,以你的本事,他們也斷不是你的對手。我想求你,就是將來你們真有這麼一天,你不可將事情做絕。看在我們一母同胞的份上,留他們一條性命好嗎?」

「姐,你真是糊塗了?這樣的念頭,二郎連想都不敢想,怎麼會有這般事呢?」

李婉娘手緊了一緊,搖了一下頭,口氣依然很堅決:「二郎,你要答應我。」

李世民的眼淚又流了出來,說道:「姐,你真要陷二郎於不義境地嗎?怎麼可能發生這等事兒?好,姐,二郎答應你:終二郎一生,定當珍視兄弟手足之親,不忘姐姐今日之言。」

李婉娘長舒一口氣,說道:「姐知道你一言九鼎,我就是現在死了,也算去了我最大的心事。還有一件,嗣昌待我恩愛有加,還有那兩個孩兒與我連著骨肉。我若死了,就將他們託付於你,替我多照看他們。」

李世民點頭道:「這一點姐不用多說,二郎謹記在心。」

李婉娘說了這些話,像是去掉了心頭上的一塊大石頭,頓時輕鬆起來。她鬆開李世民的手,說道:「好了,二郎,我有些乏,想歇會兒,你回府去吧。你今日答應我的話,望你銘記在心,姐今後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激你的。」

李世民心痛如割,擦著眼淚走出公主府。

李婉娘的病依舊沒有起色,她終究沒有挨到春暖花開的時節。武德六年二月初九午時,李婉娘在病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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