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回 王道士短言天機 于志寧細說水戰

李世民到了嵩陽,詢問史萬寶戰事進展,對史萬寶遲遲不能打通與洛口王君廓的聯絡甚為不滿,厲言其五日內必須完成。之後,他帶領尉遲敬德和十三棍僧離開嵩陽。李世民並不從原路返回洛陽,而是間道向北,繞過虎牢關,經過洛口直達北邙山。

三日後,李世民回到北邙大營,眾將聞訊,紛紛前來相問。其時,他在少室山遇險之事尚未傳到這裡,李世民自己也不提起。人散後,李世民留下房玄齡、杜如晦密談。

杜如晦道:「好叫秦王歡喜,這一段時間我明察暗訪,終於知道是誰向單雄信偷送軍情。昨天,我和玄齡兄悄悄將此人密捕,現囚在後帳。」

房玄齡道:「說起來秦王也許不相信,這人在戰陣上廝殺驍勇善戰,剛剛被提拔為軍頭。」

「是誰?」李世民關切地問道。

「其名翟樹仁,現在咬金帳下。當初叔寶、士信他們到長春宮來投秦王,隨帶十餘騎,這翟樹仁就是其中之一。我和玄齡兄將之密捕後並未聲張,平日里翟樹仁和咬金言笑無忌,我們怕因此牽累了咬金。」

李世民抬頭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每次出營,單雄信對我的行動了如指掌。知道嗎?我這次在少室山遇襲,單雄信志在必得啊。」李世民遂將此次遇險簡述了一遍。

杜如晦驚道:「該死!說起來,這次發現翟樹仁也是必然,前幾次秦王遇險透著蹊蹺,此次秦王前腳剛走,翟樹仁就鬼鬼祟祟外出,我派人暗中跟著他,果見他與王世充的人在接頭,他返回後即將他密捕,只不過他的信兒還是傳了出去。」

那日翟樹仁出營,杜如晦即派人跟隨。翟樹仁繞城向南兜了好大一個圈子,方在洛水岸邊停下。過了一會兒,幾名農夫打扮的人過來與他接頭。監視他的人見對方人多,不敢聲張,待翟樹仁返營後方把他逮捕。

李世民並不接言,在那裡獨自盤算,良久方與房玄齡言道:「玄齡,洛陽那裡現在什麼最為重要?」

「那還用說,當然是糧草。這次我們佔了回洛城和洛口,掐斷了東都的糧草供應,城裡人都餓得發昏。不過東都內線來說,王世充在虎牢那裡還有一個大糧倉,若將糧食運回,城裡人可支用一月。礙著我軍沿途屯兵防備,他怕糧食又落入我手,一時不敢啟運。這王世充滿腹詭計,將此糧倉遮掩得不見一點痕迹,我曾派人秘密到虎牢一帶訪查,一點也查不出來。」

李世民笑道:「我接連受驚幾回,也要撈回些本錢,這事兒就要落在翟樹仁身上。玄齡、如晦,我若放過翟樹仁一命,他肯再送一份情報給單雄信嗎?我想他肯定會!這件事情與咬金毫無瓜葛,不過咬金口無遮攔,也該敲打敲打他。如晦,你去,把翟樹仁帶來,也把咬金喊過來。」

過了一會兒,翟樹仁被五花大綁帶入帳內,程咬金略後幾步進來,一見翟樹仁,程咬金罵道:「你這狗頭,這些天來跑哪裡去了?連個招呼也不打。你現在被綁,莫非得罪秦王了嗎?」

李世民臉色嚴肅,說道:「咬金兄,你知道這翟樹仁背著你幹了多少勾當?本王數次遇襲,都是這狗頭傳出的信兒。」

程咬金一聽,又惱又懼,伸手拔出劍來去刺翟樹仁,被杜如晦把住後腰,勸他道:「程將軍,不可造次,此人還有用呢。」程咬金「撲通」跪到地上,對李世民道:「秦王,咬金失察。這狗頭整日里變著法兒與我親熱,秦王的行蹤倒有一大半都從咬金嘴裡透了出去。咬金有罪,甘受責罰。」

李世民上前扶起程咬金,說道:「不知者無罪,我若對你有了嫌隙,今兒還會叫你來嗎?不過,咬金兄,你胸懷坦蕩生性滑稽,這是你人之本色,有些不當講的話,還是要三思才好。」

程咬金愈見愧色,血湧上臉來,一張青臉瞬間成了醬紫色。

李世民拍了拍程咬金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後對翟樹仁說道:「翟樹仁,你數次為禍本王,當死幾次,你知罪嗎?」

翟樹仁嚇得早成了一攤泥伏在地上。

李世民接著道:「念你還有一點兒用處,本王可以饒你一條性命。你給單雄信寫信,就說我欲收縮兵力,已令王君廓、黃君漢退出回洛城、洛口,信寫好後照原道送出去。」

翟樹仁原想必死無疑,這會兒聽到尚有一線生機,眼神中也有了光芒,雞啄米似的一味磕頭,說道:「小人願聽秦王吩咐,小人願意寫信。」李世民一揮手,杜如晦將他帶出帳外。

帳內剩下房玄齡、程咬金三人,李世民言道:「玄齡,翟樹仁所寫密信送出後,你給王君廓、黃君漢寫一公文,令他們兩日內詐作退軍,晚間再悄悄潛入洛陽到虎牢之間的官道兩邊山間埋伏。咬金兄,你和敬德再帶一萬兵馬去支援他們。那王世充聽說我們退軍,必定派人到虎牢去運糧,待他們入了你們的埋伏之地,你們就衝散他們。糧食能奪來更好,若不方便,就一把火燒了。」

程咬金急忙離座接令。

房玄齡微笑道:「此舉能成,當是對王世充致命一擊。秦王,屆時洛陽外無援兵,內無糧草,看他們能支持幾天!」

是日晚上,雲垂風低,眼看又有一場落雪將至。李世民在帳內向著炭火讀起兵書,然心中煩躁,復又丟下。到了几案前欲飛書幅,硯中墨水遇低溫不甚流暢,遂又棄筆。他喚來房玄齡和杜如晦,三人一起走出帳外,到澗水邊上漫步。

澗水兩邊河沿,遇水處已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凌。兩人的靴子間或踏入冰中,只聽冰凌作響。那日李世民在少林寺與李淳風、袁天綱的一席晤談,直到今日也不能釋懷,遂將心中鬱悶說與兩人。

房玄齡聽後先是沉默半天,最後狠狠心道:「秦王,這裡左右無人,玄齡就將心窩裡的話掏出來說。秦王,你至今仍是夢中之人啊!

「皇子之中,皇上最重者就是秦王。你從皇上在太原起兵,此後西征北戰,所戰皆捷,大唐的一大半天下,都是你打下的。朝中大臣,軍中武將,皆視秦王為天人。你又從善如流,將士歸心,所出光芒照耀日月,別說太子、齊王,就是皇上的光芒也被你蓋了下去:其實大家口中不言,心中都有一個大大的疑竇,就是你秦王的位置今後究竟定在何處?」

李世民不解,問道:「我佐父皇,不過為一藩王。現在大郎已為太子,我還能想到哪兒去?」

「對呀,皇上在世你可安定,然皇上終有龍馭歸天的那一刻,其後太子即位,即為皇帝。到那時,論武功文治,論天下歸心,他都被你這位皇弟給比了下去。昔日漢時霍光勢大,漢宣帝見他每每感到若芒刺在背,此為霍光惹禍的根源。到那時,嘿嘿,秦王,皇帝只有一個位置,你雖不想,然別人要防你啊!」

李世民往深里一想,雖然周圍冰天凍地,然身上冷汗涔涔而出,顫聲道:「此仗勝後,待天下安定,世民即奏父皇歸隱山林,做一富家翁足矣。」房玄齡見他言不由衷,不再接話,由他自己順著思路想下去。過了好長好長時間,李世民返身望那滿營燈火,輕輕嘆了一聲:「是啊,我心中所思別人又如何知道呢?」

房玄齡道:「如今對外用兵甚頻,剿平天下為頭等大事,設若天下太平,朝堂之上,宮廷之中,又見刀光劍影。史官儘管粉飾,然在書縫間終能窺見一二。說起來,淳風先生所言『兄弟鬩牆』為最大的爭鬥。事情很明顯,太子有位無力,秦王功高績著,若此次洛陽被下,我想不出皇上能再拿出一個什麼職位來賞你!俗言『功高震主』,這會兒太子那裡肯定不安,太子與齊王交好,觀齊王對你的態度可知一斑。皇上那裡也在矛盾,上次在長春宮曾言要傳位於你,後來又無話說。其實皇上處大事時常常搖擺,在誰繼承大統這件事情上,一面是立嫡長之傳統,一面對你甚愛又欣賞你的功勞,主意一時難定。這樣搖擺,使你和太子之間嫌隙已成,終無轉圜餘地。」

「依你所言,我當何法處之?」

「玄齡以為,秦王你萬眾景仰,應繼大統。說句自私的話,我們眾人忠心隨你,終不忍落個樹倒猢猻散的局面。」

李世民聽了房玄齡這番話,極度震驚。這些年他東奔西走,內心裡實想替父親分憂,處斷決伐,往往率性而為。他與建成,兩人見面也是彬彬有禮,心裡從沒有奪嫡之念。至於元吉,確實心惡其能,言語行動中都透著厭煩。然房玄齡這些話,句句入理。皇家雖姓氏不一,然宮廷之中明爭暗鬥,卻大同小異。想到這裡,他囑房玄齡道:「玄齡,我知你對我忠心,你今日所言我當細細琢磨,萬勿泄之。走吧,我們回營。」

杜如晦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並不插言,到了現在方才說道:「殿下,還記得我們三人當初在長春宮裡說的一番話嗎?」

李世民點頭道:「記得,那是肇仁兄逝去之後。」

「那日我們提到事件中有許多幽微之處,現在愈發明白。實際上,齊王與裴寂那時候已經視殿下為對手,他們的身後,會不會有太子的影子呢?請問,眼下秦王功震天下,若讓太子選擇,他願意和秦王更親密一些?還是與齊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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