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回 陡遇強敵驚突圍 夜渡澗水出奇兵

新安距離慈澗二十六里,連日來,唐、鄭兩軍各安城寨,僅在白日派出小股部隊出城打探。他們也有遭遇的時候,一般匆匆接觸並不戀戰,各自收兵回營。到了後來,他們心有靈犀般,皆避開官道,在山莽草叢間辟路,形成各自的巡行路線。唐軍沿著澗河行走,鄭軍則在官道以南。

早晨的露珠尚未消散,李世民騎著「特勒驃」,帶領羅士信、尉遲敬德和隨從二十人開始上路。沿著澗水邊上,唐兵前些日子已經踏出一條清晰可辨的小路。其時太陽剛剛升起,通紅的陽光灑過來,漸漸驅散河水上方那一層薄霧。

尉遲敬德跟在李世民身後,羅士信則與他有十步距離。昨天李世民派了這趟差使,羅士信心裡很不以為然,心想新安、慈澗方圓以內自己都爛熟於心,何必要再枉走一趟?然不能當場駁了李世民的面子,今天出來,他一路上並無話可說。

他們一行人下了八陡山,向東約行五里就到了澗水拐彎處,水流開始向東南流去,山勢也變得舒緩起來。小路上不時竄出一隻只野兔,色彩斑斕的雉雞聽到人聲振翅離去,美麗的身影在林間一晃而過。李世民在路上也不說話,想起近來戎馬倥傯,竟然沒有時間出外狩獵,這次若把洛陽拿下來,應該可以喘口氣了。思想間,他們不覺已經走了近一個時辰,太陽高高地掛在東方,陽光透進林間,氣溫漸漸升高,蒸騰出的水汽彌散開來,大家都感到濕熱無比。

不覺他們已經登上面向慈澗的小山,李世民率先下馬,透過林子向對面觀察。只見慈澗城牆上遍樹鄭軍旗幡,一桿帥旗立在西門之上迎風獵獵,上面書有「右輔大將軍單」的字樣。據斥候來報,因城中狹小,單雄信在城內僅留軍五萬,其餘人馬放歸洛陽。李世民在那裡注視良久,將羅士信叫過來問道:「士信兄,當初單雄信攻城多日,終以火攻奏效,由此看來,城牆還算是堅固吧。我們若再來攻,用什麼法兒避免傷亡呢?」

羅士信道:「近來反覆攻伐,互相各知路數。攻慈澗別無他路,唯有攻堅。」

李世民嘆道:「慈澗西門之前,並無太多騰挪之地,若要硬攻,恐傷亡太大。此山又離慈澗太遠,在此發射弓弩純粹是無效之功。」

他們一時無話,李世民眼光漫過城門,向城北方仔細觀察。那裡澗水又向東北拐彎,河面寬闊,水流較急,發出的聲響遠遠地傳了開去。七月盛夏,平日里河面上多有撒網揮鷹捉魚之人,近年來戰亂頻繁,百姓逃亡,加之這裡是兵家必爭之地,河面上見不到一個人影。

李世民眼觀河面,心裡忽然一動,他問羅士信:「士信兄,你在慈澗城裡多時,應該熟悉北城牆的情況。」

羅士信道:「慈澗北面臨河,自水面而上為一陡壁,上面生滿青苔,壁高約有三丈。壁之上建有一丈高的城牆,與全城相連。這裡尋常人難以攀緣上來,我守備時並未派太多人防守。」

李世民若有所思點點頭,招呼眾人道:「走吧,我們順著山坡向南行,到單雄信的正門看一看。敬德兄,我們來時從小路行走,回去時不妨大搖大擺順官道返回,你以為有風險嗎?」

尉遲敬德道:「不妨,若有幾個小賊攔路,也不是我們的對手。」話未說完,他忽然猛地向西跑去,站在那裡探頭張望。李世民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急忙跟了過去,問詢究竟。

尉遲敬德緊皺眉頭,自言自語道:「莫非我聽錯了嗎?」他手指前方,令兩人前去察看,「我剛才聽到有樹枝斷裂聲音,方圓並無獵戶,聽如此動靜絕對是人所為。什麼人躲在那裡窺探呢?」

派出去的兩人不久返回,言說搜索一圈並無人影。尉遲敬德搖搖頭疑慮未去,說道:「秦王,我們還是快點返回吧,萬一中了埋伏,我們難以招架。」

李世民笑道:「都說敬德天不怕,地不怕,一點聲響嚇得你毛骨悚然。哈哈,我們出來,又未通知單雄信,他能未卜先知?走吧,放下心,到那邊再看一圈回去。」

一群人手牽馬匹,沿著山坡在林中穿行。到了正對慈澗西門的地方,李世民忽發奇想,問道:「士信兄,敬德,你們有膽量嗎?隨我到西門前巡行一圈如何?也可打消敬德的疑慮。」

尉遲敬德覺得大可不必,羅士信卻說:「去就去,那有什麼!」內心卻想,這秦王身為主帥,依舊天真心性,內心深處也覺得無此必要。

李世民遂讓二十名隨行人員從西坡下去,沿官道返回新安。他們三人牽著馬匹沿東坡而下,出了林子,即到了山底的闊地上,三人翻身上馬,慢慢向城門走去。到了可辨守城兵士面目的地方,李世民說道:「好了,我們回去吧。」說完率先撥轉馬頭,他們沿著官道馳過剛才下來的山坡,回首身後,見城中並未出兵追擊,遂按轡徐行。

尉遲敬德道:「秦王此舉毫無必要,純粹效匹夫之勇。若單雄信領兵出來,我們寡不敵眾,如何是好?」李世民微笑道:「本王經歷許多戰陣,多輕騎而去,有驚無險,我覺得這是一種樂趣。當初李藥師怪我,沒想到敬德也不以為然。今天帶你們兩人同行,本想一樣的脾性,誰知還能分出高低來。士信兄,你以為如何?」

羅士信道:「士信亦不以為然,勇猛迅疾須在戰陣上展現,到了這裡反為莽撞。」李世民臉色瞬間一寒,羅士信此話太直接了些。但這只是一忽兒的事,他很快歸於平靜,哈哈笑道:「這是世民孟浪了。好,今後不可再有此種行為。」

說話間,他們已在官道上馳行三里。轉過一個大彎,忽見前面黑壓壓一片人,這些人不少於五百人。抵近一看,原來前行的二十人已經與他們接仗,重圍之下,十餘人淪為刀下之鬼,僅有數人還在那裡勉力支持。三人勒馬站立,尉遲敬德失聲道:「好哇,單雄信真在這裡埋伏上了。原來我並非疑神疑鬼。」

李世民當機立斷:「看來單雄信是有備而來,硬拼是過不去的,我們只好落荒而逃。士信兄,你熟知這一帶地理,你引路,我和敬德隨後。」

羅士信稍微一凝神,說道:「我們的來路想也有人埋伏,我們向南走。」說罷,他撥馬衝上路南的山坡。西面單雄信的人馬顯然已經發現了他們,發動馬群衝殺過來。

三人慌不擇路在林中穿行,其中樹叢、荊棘茂密,不大一會兒將身上戰袍撕成條縷,虧得他們的馬騎神駿,騰躍間落點有度,漸漸把追兵拋在身後。這樣跑過這片山坡,開始向對面山坡衝去。三騎瞬間到了坡底,瞪眼一看,他們都傻了眼。原來谷底為一片沼澤,死水裡生滿了一叢叢的茂草,水面上不時冒出一溜溜的水泡,若想衝過去,萬一深陷泥潭怎麼辦?

尉遲敬德大喝道:「顧不得了,我先探路,你們隨我前來。」說罷,他撥馬闖入澤中,積水頓時漫過了馬腹,烏騅馬像是懂得主人此時的心意,不用鞭打,主動探路而行。

所幸沼澤並不算深,淤泥不多,三人在澤中掙扎半天,眼看就要到岸邊。忽然,羅土信的馬騎前蹄一失,馬兒跪在水中,羅士信也一側身摔入澤中。慌得李世民和尉遲敬德急忙下馬,上前攙起羅士信和馬兒。經過這番折騰,三人三馬皆身裹一層污泥,狼狽不堪。

追兵到了谷底,不敢涉水過澤,眼瞅著三人三馬轉過山腳,在視線里消失。

李世民他們喘息剛定,只聽一聲喊,半山腰上又衝下來一百多名伏兵。李世民取出大砍刀,說道:「前方路狹,急切中難以逃脫,此番不能善罷,我們只有殺出一條血路來。我們不可戀戰,要緊密成團,且殺且走。」

三人殺入敵陣中,一柄刀,一桿槍,一桿馬槊使得如潑風一般,橫劈豎挑。單雄信派來的這些人確實不是庸手,個個身手矯健,一時難以殺散。李世民無奈,只好斜刺里向坡上衝去,待這些人移動陣腳,瞅准薄弱處殺將進去。待他們三人費力殺開一條血路,各人身上和坐騎身上中創多處,傷口流著血來不及包紮,急速向新安跑去。

他們跑到八陡山腳下,追兵方才停下腳步,取出箭來奮力射向李世民三人背後。這會兒,三人和其坐騎已經累脫了力,加上身上有傷,眼見射來的箭羽如蝗,尉遲敬德拔出雙鞭擊打羽箭,李世民和羅士信則將槍、刀舞成渾圓。然終有數箭漏了進來,其時李世民居後,身上中了兩箭,由於有鎧甲護持傷不太深。「特勒驃」的胯上和後腿連中兩箭,它長嘶一聲,猛地向前一躍,脫離了箭雨的範圍,拼力向新安東城門奔去,離城門有五百步的時候,終於支持不住,「噗」地倒在地上。

李世民從地上躍起,看到「特勒驃」流血不止,眼中泛出一絲哀戚的神色,發力向城門奔去。其時城門緊閉,李世民仰頭向城門呼喊:「快開門,我是秦王李世民。」

城門上的士兵目無神色,一名巡城都尉探頭喝道:「何處賊人,趕快離開,小心我的箭就要射下去。秦王是你能冒充的嗎?告訴你,我認識秦王。」

這時,羅士信、尉遲敬德也奔了過來,看到彼此的模樣,方知城上人不認識自己的原因。他們先是在泥沼里滾了一身泥巴,又浴血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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