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雪夜偷越飛雲谷 唐秦決戰淺水原

李軌盤踞涼州武威城,定國號為大涼,自號大涼皇帝。因屢受薛仁杲的侵壓,地盤日益縮小。若無祁連山和古長城的屏障,李軌恐早被薛仁杲逐入西北方的大漠里去了。

房玄齡帶著李淵的璽書,在兩名從騎的護衛下,輕車簡從避開薛家騎佔據的道路,先向東行,再繞道漉州向北,一直走到賀蘭山上的古長城腳下。從這裡到武威,還有不足三天的路程。

豳州這邊依舊按兵不動,但城裡人卻沒有閑著。李靖帶著長孫無忌和史大柰,白天訓練新兵、排練陣法,晚上陪著李世民一起閱讀各種兵報。侯君集和段志玄親自到岐州押運糧草,兩人一前一後護住車隊,百般警惕,不敢掉以輕心。

晚上,元帥府里最為熱鬧,眾將研判軍事,互通情況,盡言所長。李世民把李靖的三卷兵書要了過來,白日里自己逐章翻看、細緻揣摩,到了晚上,把李靖拉到一旁的耳房裡,由他逐一解說。

這日李世民讀到第一百五十二條,題目叫「軍將驕敗」,李世民感嘆道:「藥師兄,前時飛雲谷之敗至今歷歷在目,令人痛心疾首。若早讀此書,也不會招致錯誤了。」

李靖道:「為將為帥者,最難的事當屬調整本人固有思想。調整之最有效途徑,莫過於親身歷練,積累諸多方能有所頓悟。就我這幾卷兵書來說,其中諸條古人皆有涉及。如元帥所提此條,當初吳子問孫武道:『敵勇不懼,驕而無慮,兵眾而強,圖之奈何?』孫武回答說:『詘而待之,以順其意,無令省覺,以益其懈怠,因敵遷移,潛伏候待,前行不瞻,後往不顧,中而擊之,雖眾可取。攻驕之道,不可爭鋒。』孫武已經把軍將驕敗的原因說得很明白。前隋滎陽郡守張須陀可以說是一名善戰之人,他連敗翟讓、李密數陣,嚇得翟讓不敢再與他交手,然而李密看到了張須陀的毛病,認為『須陀驟勝驕很,可一戰而擒』,李密鼓勵翟讓主動進攻,果然,此仗張須陀大敗並被斬於陣前。」

李世民道:「依藥師兄之言,兵書兵法實為常式,關鍵要由人來活學活用。」他話鋒一轉,「據你觀察,我們面前的對手——郝瑗的謀略如何?」

李靖回答道:「這郝瑗算是一個有見識之人,當初他輔佐薛舉經營隴西,居功至偉。就如眼前——他深知速戰速決的重要性,變著法子激將我們。此人主事,我們要有十倍小心。不過為將者,總要有一個好主人才能發揮作用。薛仁杲比起他的老子薛舉來,相差甚遠。他殘忍無謀、簡單多疑,現在眼見郝瑗在這裡停頓不前,時間一長必定催促,自會釀成主將不和,這就是我們等待的變數。」

李世民介面道:「我們示以怯意,讓郝瑗夾在薛仁杲和我們中間不好做人,這就是藥師兄折磨郝瑗的手段?」

兩人對視一笑,經過這段時間的磨練,兩人互相佩服,心思近了許多。

房玄齡終於到了武威,他當庭向李軌宣讀李淵的璽書。李軌聽見李淵稱呼自己為「從弟」,猶續李家族譜一般,不禁大喜。他厚待房玄齡,派其弟李懋為使,攜帶珍寶禮物,隨同房玄齡一起,奔向關中到長安答謝。

房玄齡到達豳州的時候,已經是半月之後了。李世民得知李軌願意和唐交好,非常高興,當即令杜如晦選派人手,潛入隴西腹地散布此消息。不到三天,隴西各州縣大大小小官員紛紛談論唐和大涼交好的消息,大家心情不一,有的恐慌,有的反而盼望薛仁杲早點垮台。

郝瑗和宗羅睺每天派出數隊馬騎到豳州城下示威索戰,一心想把唐軍激出城決戰。無奈豳州守軍在李世民的嚴令下,堅守城池,按兵不動。

北方寒流悄然而至,大風接連肆虐了三天,氣溫陡降,冬雨也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這天早晨,天色灰暗,烏雲密布,冬雨轉成了雪粒,一會兒,竟然紛紛揚揚飄下鵝毛大雪。到了午時,積雪已有沒腳脖子深。雪仍在不停地下,眼前蒼茫一片,視野極窄。

駐守在亭口的三萬薛家騎發生了糧草危機。本來薛仁杲轉運來的糧草只能維持軍士的溫飽,這次陡降冬雨和大雪,使道路滑濘難行,糧草難以為繼。接連兩天,他們都盼望著糧草隊伍快快到來。若今天糧草不能及時運到,晚上就有部分軍士和馬匹要餓肚子。

亭口狹小,三萬人馬擠在這裡無騰挪之地,到了晚上,一大半人沒有棲身之處,許多天來,他們都是天作帳篷地當鋪。這次寒流驟至,已有數百名軍士和缺少草料的馬匹凍斃在營地。

郝瑗帶著宗羅睺在營中巡視,宗羅睺憂心地說:「該死的唐軍躲進豳州硬是不出來,他們在那裡暖和,我們在這裡受凍,存心要凍死我們。郝帥,我們要想個法子激他們出來才好。」

郝瑗身著一襲白衣,置身在密密的雪花之中顯得清雅脫俗。他不發一言,任腳下的積雪在靴子的踩擠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遠遠地看見幾個人圍成一圈,走近一看,原來是幾個軍士在刨一個土坑,準備掩埋昨晚凍斃的一名同伴。看到主將來到身前,他們急忙伏地叩拜。這幾天糧草匱乏,天寒地凍,死去的馬匹當即被切成塊燒烤後被士兵果腹,人的屍體就地掩埋。

郝瑗上前扶起他們,觸手處感覺他們的全身都透著冰涼,近觀他們的臉上、耳朵都有不同程度的凍痕。郝瑗溫言道:「諸位受苦了,本帥心裡也很難受。誰能夠告訴我,你們這會兒最想得到什麼?」

一名年輕的軍士抽泣起來,他哽咽道:「元帥,我好想家。」

宗羅睺吼道:「胡說!出征在外不思建功,妄言想家,知道軍律嗎?」

郝瑗用手止住宗羅睺,上前抹去年輕軍士的眼淚,說道:「你說得對,我們是該回家了。告訴你的同伴,我們立刻回家。」說罷,他扭頭大步向來路走去,宗羅睺見狀,驚愕中疾步趕上,扯住郝瑗的衣襟問道:「郝帥,你不是在說胡話吧?我們就此回兵,難道不怕皇上降罪嗎?」

郝瑗止步,死死盯住宗羅睺,一字一頓說道:「宗將軍,我們再呆下去,糧草短少與寒冷會要了我們大家的命。唐軍深知我軍虛實,他們打定主意和我們耗上了,我們耗得起嗎?耗的結果會是什麼?」

宗羅睺道:「即使撤軍,也得等皇上復旨呀。」

郝瑗道:「來不及了,現在上表再等待復旨需要多長時間?每等一天都要倒下多少人!若大雪不止封了退路,再想撤退,一應輜重都要丟掉。我們不能再等了,皇上那裡由我去解釋。傳我的命令,全軍即時拔營,連夜通過飛雲谷。過谷後,留二千人馬鎮守高墌,其餘人退回涇州。」

薛家騎拔寨西去,亭口頓時變成了一座空城。

雪越下越大,將眼前裝點得銀裝素裹。李靖一早起來步出戶外,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前天寒雪凍,他知道薛家騎這會兒的日子很不好過。昨天,聽長孫無忌說道,薛家騎照例前來索戰,然僅在城下呆了兩個時辰就早早收兵回營了。李靖聽後頓起疑心:算起來薛家騎應該抗不過這兩天了,莫非準備退兵了?他當即讓長孫無忌多派探子,潛往亭口周圍觀察動靜。晚間報來迴音,說薛家騎已經拔營西歸。李靖其時正和李世民一起議事,李世民面色凝重,令長孫無忌派人再探。探子走後一夜未歸,讓他們擔足了心。

想到這裡,李靖翻身上馬,向城樓奔去。今天是史大柰當值,遠遠看到李靖獨騎過來,他急忙下階迎候。這些天他跟隨李靖練兵,真正知道了什麼叫「深不可測」。以往他倚仗馬快人勇,敢於衝鋒陷陣,取得了李淵父子的信賴,內心裡常自傲不已。但這些天來的經歷讓他知曉了打仗並非勇敢就成。他替李靖撣落身上的雪花,將他讓進城樓內。平日從這裡臨軒而望,城下方圓數里盡收眼底。現在大雪漫漫,眼前氤氳一片,前方景物模模糊糊。

李靖問道:「史將軍,出去的人回來沒有?」

史大柰道:「我在這裡也是望眼欲穿,想是道路難行耽擱了。」

李靖道:「這郝瑗能退往何處呢?是出飛雲谷紮營高墌城,還是西奔涇州?郝瑗還是有眼光的,他趕在雪封之前退兵,既解了自己困頓之厄,又能用大雪阻我們一段時間啊!」

這時,門外一人介面道:「藥師兄洞若觀火,計將安出呢?」

兩人一聽聲音知道李世民到了,急忙出門迎接。只見李世民頭戴羊毛渾脫,身披一件銀狐皮細毛大氅,精神抖擻地走了過來。

李靖拱手道:「元帥已成竹在胸,正想在這城樓上乘雪點兵,李靖早在這裡恭候多時了。」

李世民哈哈一笑,執起兩人手,共入城樓內。李世民眺望遠方說道:「藥師兄,我到你住室訪你不見,只好順著馬蹄印兒跟蹤到此。我若有計,還巴巴兒找你呀?說吧,繼續你的話題。」

李靖這些天與李世民討論兵法,談話中益發感到不可輕覷了面前這位年輕主人。以往他從別人言談中感覺李世民英武有才,現在才知道他聰明過人,眼界既高又奇,絕非平庸之輩。李靖素來在兵法上傲視天下,然與李世民談論,覺得他進步神速。隋唐兩朝眾多謀士武將,沒有一人可以和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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