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浣花飄零 第七十七章

烽煙起,狼嚎山,雙雁驚起遁雄關。代北英雄長眠宿,廣武群冢舊魂纏。

三關之險孰人守?金刀若在,呈供趙李牧祠前。

長刀在手,自有南下殺敵的膽魄,然而壯士暮年,總感力不從心了。兩年前,他邀耶律阿保機在雲州相會,結為兄弟,約定共討梁王朱溫和盧龍軍節度使劉仁恭,但終因無利可圖耶律阿保機沒有踐約。

朱溫和李克用的爭鬥一度是大唐末年中原的主旋律。天祐四年(公元907年),朱溫遣兵十萬圍攻潞州,李克用派兵馳援,一時間兩軍對壘不分勝負。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獨眼龍不幸身染急病。一年之後在晉陽,一代梟雄李克用帶著遺憾離開了人世,這一年,他只有五十三歲。

相傳,臨終時,李克用留給兒子李存勖三支箭的遺言:「第一支討劉仁恭,你若不先下幽州,河南未可圖也。第二支擊契丹,我與耶律阿保機結為兄弟,誓復唐家社稷,而今他背約附賊,你必伐之。第三支滅朱溫,你能成吾志,則死無憾矣!」

生於朔州,起於雲州,封於并州,勝於潞州,葬於代州,李克用的一生悲歡離合、功過參半,但他至死時依舊守衛著對唐室的忠誠、一生無愧他晉王的封號,這或許是他在歷史上留下的最為輝煌的感人記憶。

數百年之後,有一位詩人曾經留下了這樣的詩篇:

英雄立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難扶唐社稷,連城猶擁晉山河。

風雲帳下奇兒在,鼓角燈前老淚多。

蕭瑟三垂岡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人生七十古來稀。何義陽時常深感驕傲,自己已經過了七十五歲壽辰,奔著耄耋之年而去。閨女、女婿遠去邛州已經快五個年頭了。由於公務繁重,宗瑤只回過成都兩次,在家中待的時間也不長。藺嵐倒是每年年根時回家一次,家中,畢竟有她的父親、兒子和兄長一家。

轉眼間,承明已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出落得和他爹當年一樣英俊。三川已有五六年沒有大的戰事,這位出生於顯赫家庭的青年始終得不到戰爭的歷練。他的父親曾經是王建麾下最得力的幹將和義子之一,要論起來他該叫蜀王一聲爺爺。可是,這十七八年間,他在成都生長起來也沒有見過赫赫有名的蜀王一面。

承明記憶中,他幼年時,三川尚在激戰,父親一身明亮的盔甲殺遍了大半個東川,是他心中蓋世無雙的英雄偶像。他自幼跟隨外公長大,聽外公講了無數的戰爭故事。幼年的心中,早早地埋下了尚武的種子。自打他識字之後,便酷愛兵書戰策。從《孫子》《吳子》到《六韜》《三略》無一不是韋編三絕。何義陽常常嘲笑道,雖說將門出虎子,但這孩子也太像他的父親,只知道戰場殺敵的謀略,不知道為官處事的方式。有時候,他興緻來了,會端出一把藤椅,悠閑地躺在上面聽小外孫給他背書。他常常對承明說,只讀兵書不足以知道幾千年沉澱下來的古人的全部智慧,一定要了解歷史!

這日正當晌午,烈日炎炎,院落的知了懶懶地交替吟唱。處理完公務,何藺澤便回到了南城的家中。這些日,有一件異常急促的事情需要他儘早做出完美的抉擇,或許,他應該找常年獨居在北院書房的父親好好聊聊了。

將馬韁繩隨手交給一個小廝,推門進來,藺澤一眼見到外甥穿著嶄新的藍布綢袍乾淨利落地立在院落中央,彷彿在迎接自己回來。他不由笑道:「承明,怎麼今天專門迎候舅舅回來啊?」

王承明一本正經一字一頓道:「我是在等娘親回來。」

「這麼大的後生,怎就像個沒斷奶的孩子?你娘親每年臘月才回家一次,現在才是盛夏呢!」

承明依舊一臉嚴肅,絲毫不像開玩笑:「外公說了,娘親這兩日就會回來。」

藺澤疑惑不解:「你娘親來信啦?」

「沒有。」

「那不結了!快回屋待著,院里熱著呢,回去叫兩個使喚丫頭拿蒲扇給你扇扇。」說著,便要回屋休息。就在這時候,只聽見屋外的家丁傳出一嗓子:「喲,姑奶奶,您怎麼回來了!」

藺澤吃了一驚,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藺嵐一身男裝打扮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哥,我回來了!」

承明忍不住迎上前去:「娘親,你可回來了!想死孩兒了!」

藺澤滿生疑惑:「你怎麼真回來了?剛才承明說專門迎候你,我還不信!」

「有些急事需要回一趟家,昨天下午才起程的。」藺嵐一面說著,一面拭去頭上的汗水,沿途的風塵僕僕依舊存留在衣衫上,「不過,我可沒給家裡說過,明兒是怎麼知道的?」

「外公前幾天就念叨,說娘親這兩日會回來的!」

藺嵐心中頓時明朗:父親足不出戶,已經洞察到他們小兩口如今面臨的難題。

藺澤引藺嵐母子來到北院書房。書房的門半掩著,老人彷彿已經等候女兒回來許久了。

藺嵐見父親雖然兩鬢斑白但面色依舊紅潤,身體也還算結實。

「爹,你怎麼知道我要回來?」

「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你回來做什麼。」

藺嵐撒嬌似的一笑:「想您了,回來看看……宗瑤本來也想回來,他任上事務太忙,抽不開身……您看,宗瑤特地讓我給您捎來了上等的蒙頂黃芽……」

一看見心愛的茶葉,何義陽不由發出兩聲乾澀的笑聲:「這後半句是真話,前半句水分太大了……你要說想你的兒子,我倒覺得合情合理。這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就不信你千里迢迢而來就因為想我!」話雖這麼說,但見到久別的小女兒何義陽心中還是像吃了蜜一樣甜,「既然你想我了,你就在家裡住下,住個十天半個月再走……」

「爹……」藺嵐臉一紅,也笑了,「宗瑤現在遇到難處了,要讓你給點撥一下……」

「這還是句實話!宗瑤這小子,關鍵時候還能想到我,不錯。」

何藺澤插話道:「父親,我想我和妹夫遇到的問題是一樣的……」

何義陽捋著鬍鬚:「天下已經不是李唐之天下,蜀王稱帝三川是大勢所趨。逆潮流而行,都將在權力爭鬥中死得粉身碎骨……我們何家也算是蜀王的左膀右臂,此時更應當作出表率。」

藺澤皺著眉:「我自然想力保蜀王稱帝,只是蜀王現在嚴查朋黨。這成都內外的大臣將軍們幾乎無不上書獻媚,我要是隨波逐流,害怕今後蜀王查起來,不得自保……」

「兄長說得正是。我和宗瑤也是擔心這個才來請爹爹指點一二。宗瑤鎮守番邦,大王很容易會產生疑心。前不久,大王派眉州刺史周德權密往邛州拜會周博雅。按理說,他只要找到宗瑤自可找到周博雅,然而他卻秘密地去了火井,直到在博雅府上與宗瑤見面……我和宗瑤都覺得,是大王不放心他在邛州,便派周德權來私訪……現在不知道其他州郡如何上書,宗瑤不敢仿效也不敢打聽,更不敢擅自離開臨邛,這才讓我回家一趟……」

「宗瑤成熟多了,藺澤你也成熟多了……承明——去給外公泡一壺茶,就要你爹爹捎回來的蒙頂黃芽,開水新煮。」

「好嘞!」王承明一面答應,一面接過茶葉帶上門退了出去。

何義陽上下打量兒子一番。自打山南一戰和幾位老將軍出生入死回來之後,這番歷練的確讓這個嬌生慣養、做事不穩的小子成熟老練了不少:「你小子,怕是把老爹我忘了吧……」

「爹你何出此言?」

「傻小子,你但給蜀王寫個條陳,奏請蜀王登基,落款落我父子二人,不就結了?」

藺澤恍然大悟:是啊,蜀王忌諱臣下結黨營私,但不會把這樣的罪名移植到常年足不出戶不問政事的老人身上。他父子二人同署名上書,乃是天經地義,自己也不會受到分毫懷疑。

「那宗瑤呢?」藺嵐問。

「宗瑤要是也和別的州郡一般,恭請蜀王稱帝,雖說也無不妥,但關鍵是要有個由頭。大凡皇帝登基,多半會有許多祥瑞,你讓宗瑤在邛州尋訪,但有祥瑞跡象,即向蜀王稟報。你們守在邊塞,其實不用特意奏請,只需上報祥瑞,則可保平安。」

「爹!我就知道你有辦法!」說著,藺嵐竟然顧不上休息,便告辭了家人當即快馬加鞭返回邛州。

清晨,渾厚的鐘聲喚醒深藏在人們心中的純凈,在那一剎那,塵世間的三毒頓消,片刻的清醒讓人眼前無量的寬廣和光明。大雄寶殿傳來整齊的誦經聲,禪韻十足的《妙法蓮華經》,似幽谷冥想傳唱萬世,亦似浩瀚汪洋波瀾起伏。華麗而尊貴的殿堂、慈悲而莊嚴的佛像,繞樑三日的餘音交織,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

在貫休的引領下,王建邁著穩重而尊貴的步伐來到大聖慈寺,他的身旁緊隨著張格、馮涓和唐道襲。

大聖慈寺,歷來便有「震旦第一叢林」的美譽,當王建真正置身其中時,由衷地為其宏大壯麗的宮堂殿塔、亭台樓閣所震撼。

貫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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