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逐鹿三川 第三十九章

夜幕降臨。大軍緩緩向新繁進發。

宗瑤騎在戰馬上,品味著義父前一天說過的話。不論出於什麼原因,李簡在攻閬州時確有貽誤戰機之嫌,按理應當治罪。宗瑤甚至後悔不該讓李叔父親自去護送那些村民。有時候,號令三軍之人常常會做出用人不當之舉,所以他寧願相信張虞候當時是自己求戰心切,而非李簡之過。開始他覺得義父寧願殺死幾個歸順的頭目也不追究這些事情可能是為報李簡救命之恩;這會兒在馬上他猛然覺察過來:他和張造都遠不及義父用人之道。如果殺了李簡,確實可安軍心,但給李簡十二分信任卻可以多得一員戰將的心!難怪當初啟用義父的張虞候也甘於聽命其下。為帥者,不僅要知兵,更要知人!

「宗瑤,想什麼呢?」寂靜中,岳父何義陽的呼喚把他的思緒拉回現實。

「哦,沒什麼……我在想如何對付山行章。」

「嗯,這是該想想了。與山行章的這一戰非同小可,你可有把握兩軍陣前勝他?」

宗瑤一愣,不知道岳父的話是何用意,便道:「我未與那山行章交過手,但殺場上不過是你死我活,只要讓我出戰,定然拼盡全力挑他於馬下!」

「山行章絕不是你想像的等閑之輩!十年之前他就有『西川第一猛將』的威名。當年老夫佐高駢築成都羅城時,他在眉州合五縣之力也修築城郭,此人帶兵有方,臂力過人,打起仗來不管性命……」何義陽冷笑一聲,「你啊,和他比你還差一大截!」

宗瑤聽罷,不露聲色道:「雖然如此,兩軍作戰,非是主將決戰定乾坤。如果他果如您所言,硬攻不下,可以智取。」

「呵呵呵……」何義陽笑了起來,「汝子可教也……你也不想想,要是你能槍挑山行章,王司徒何必派周博雅隨我出戰?呵呵,王司徒用人,可謂精明啊!」何義陽這句話說到了宗瑤的心坎,良將的幸運在於逢到一個明主,何況王光圖是他義父呢。何義陽又道:「我早年為朝廷出力時,和山行章有過一些交情。這個人雖然作戰勇猛,但是智謀不足還獨斷專行。這一次,咱們就要抓住他這個弱點,殺殺他的銳氣!到了新繁,即刻便會同他開兵見帳,到時候你務必要戰敗他的幾員偏將,迫使他親自出戰。」

「岳父儘管放心。」

「嗯,不過你要記住,真要是一對一決鬥,你不是他的對手。兩軍陣前,一定要小心,若與山行章交手,敗回即可,博雅先生另有計策!」

「小婿明白!」宗瑤嘴上這麼說著,可心中卻暗道:岳父如此高看這個山行章,倘若我當場殺了他,西川之內,我便沒有敵手了。

這日天光剛剛放亮,眉州刺史山行章全副武裝,身披鎧甲走出軍寨。

三天前,他就得知王建大隊人馬截殺過來。這天新繁一反霧靄靄的天氣,抬眼即可望見北面彭州的群山。山行章轉了轉脖子,昨晚這一覺他睡得很不好。不知道是這裡氣候潮濕還是王建這幫鼠輩的滋擾。他是西川久經沙場的將領了,自然沒有把中原起兵的王建等人放在眼裡。眼下他正琢磨著如何早日殺退敵兵趕去彭州解救楊晟。

「報!已打探清楚,敵軍約兩萬,主帥是何義陽,正先鋒王宗瑤,副先鋒何藺澤!」

山行章轉過頭看看身邊的心腹愛將張禹鋌:「我沒聽錯吧,怎麼來的不是王建?這個何……」他頓時忘記了軍校所報的名姓,「何什麼?」

「秉刺史,何義陽!」

「哦,對對,這個何義陽……怎麼這麼耳熟?」

「大人忘記了?」張禹鋌捋著山羊鬍須,他是東川人,行伍出身,跟隨山行章以來得到重用。聰慧的張禹鋌如今已經成了山行章的左膀右臂,「這個何義陽是本地人,隱居綿竹快二十年了……」

「哎呀!」山行章心裡咯噔一沉。他猛然回過神來,敵軍主帥竟然是自己二十多年前的一個故交。「他怎會從了王建……」山行章自言自語道。

「大人,是不是約這個老員外見上一見?」

「不!兩軍作戰,沒有故交,只有敵人。」他習慣性地壓了壓頭盔,「傳令下去,列隊!準備迎戰。」

擂鼓了。

山行章坐在馬上,遠望著前方自己的一員偏將與對方一將決殺。方三個回合,便聽一聲慘叫,自己的戰將倒在馬下。遠觀對方陣前馬上那員虎將年歲不大,身披著亮銀甲。山行章恰好是頂著太陽觀望,那鎧甲折射的耀眼的光,刺得他有點睜不開眼。他扭過頭問張禹鋌:「那人是誰?」

「那人便是王宗瑤!」

山行章手攥著拳頭,發出嘎嘎的聲響。

「余讓將軍,去提王宗瑤首級見我!」

「末將遵命!」於是,一匹黑色戰馬踏著塵土殺出陣營。

只見得余讓手舞一對雙鉤,殺向王宗瑤。王宗瑤不慌不忙抽出長槍撥開一鉤……戰至三十回合,又是一道陽光晃過山行章的眼睛,他沒有看清楚怎麼回事,就見得余讓扔下了一個鉤,敗回陣來。對方陣營一片歡騰,齊聲叫著他山行章的名姓。

「廢物!」山行章破口大罵。

「大人,讓末將出戰吧!」張禹鋌請命。

「罷了吧!你若再負,豈不讓王宗瑤這個後生娃娃得了囂張!」說罷,他抹了抹嘴角的唾沫星子,「來人啊!抬我的鳳頭斧!」

山行章將大斧在手中掄了兩番,大喝一聲。陣內的軍士立馬閃出一條通道,伴著呀呀大叫,但見一騎沖往兩軍陣前。身後傳來蜀軍的隆隆的擂鼓助威聲。

宗瑤見對方整齊的隊伍中殺出一員黑臉猛將,手持一桿長斧,心想,總算將你等到了,我王宗瑤今天倒要會你一會。想罷舞動長槍催馬上前。

兩員主將第一個回合打了個照面,宗瑤來勢兇猛咄咄逼人,第一槍就直奔山行章的咽喉而去。山行章一看,這個王宗瑤手段竟然如此兇狠,連忙往左一閃,身前一轉長斧想磕飛宗瑤的槍。不料宗瑤這一槍去得急收得也快,山行章斧子掄了個空,再轉馬定睛一看,宗瑤的第二槍又直奔自己的咽喉。

山行章不由怒得「哎呀」一聲怪叫,身往馬背右側一翻……宗瑤見山行章失了重心,不由大喜,連忙抽出槍尖順勢壓向左側……山行章早料到王宗瑤要緊跟這一槍,斧子飛一般交到左手,反手一掄,直砍在宗瑤槍尖之上,頓時「叮噹」作響,火星四濺。戰馬連退了好幾步,宗瑤這才回過神來,抬頭一看,山行章的大斧緊跟著從左側而來……又戰了二十多個回合,宗瑤漸覺得體力有些不支,而山行章卻越戰越勇。忽然,宗瑤想起了岳父的交代,此戰不需在疆場之上勝他。雖然多少有點不服氣,但卻只能按軍命行事。想罷,宗瑤虛晃一槍,敗退回陣。

山行章一看王宗瑤敗走,急忙追趕。永平軍將王宗瑤讓過陣內,立刻合上隊伍,盾牌列隊,亂箭齊發。山行章一面舉斧磕著飛來的亂箭,一面後退。心想,這群朝廷的隊伍也不過是鼠輩,堂堂這麼一隊永平軍,竟然沒有自己的對手,不由悶悶歸陣。本想早些前往彭州,又怕這些王建的部隊滋擾,便下令在東寨門外屯以重兵。

宗瑤敗歸,本來有些懊惱,正好逢何義陽升帳,只得硬著頭皮前往大帳。

何義陽見眾將齊聚、整齊肅然,滿意地點點頭:「眾將官,今日召集諸位,是為部署今夜火攻之事……」

王宗瑤心中咯噔一下,忙道:「這……白天才開兵見帳,今夜就行火攻,恐怕準備不及豈不倉促?」

何義陽大笑:「此計乃博雅先生所定,博雅先生熟知兵書戰策,豈會不知火攻要先準備?」

周庠見宗瑤疑惑,解釋道:「將軍不要生疑。火攻之計瞞著你,是怕你得知實情後,不肯使出全力與山行章拼殺。山行章今日得勝,必會驕傲,也必會重兵提防他的營寨,卻不知,如此一來疏忽了糧草輜重的防範。之前聽何員外說,山行章為人粗心大意、驕傲自滿,現觀其用人,果真如此——五萬大軍的籌糧押運,交給了一個武夫余讓。然而今天兩軍交戰,卻又以余讓與你交手,可見其用人不妥。這為我們著手火攻提供了良機!」

周庠見打消了宗瑤的疑慮,便問帳下:「何將軍!火器可曾齊備?」

何藺澤一抱拳:「按先生差遣,已經準備妥當!」

「宗弼將軍!你手下化裝的五百殘兵敗將可曾準備妥當?」

「齊備!」

周庠自言自語道:「『孫子曰:時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軫也……』今逢正月燥日,月在軫宿,夜中必有北風起。」說罷,周庠轉頭向何義陽點點頭,示意一切妥當,只等主帥發令。

何義陽一拍桌案,叫了一聲「好啊!眾將聽命!」帳中將士頓生側坐、筆挺上身,手扶腰間隨身利刃,發出「咵咵」的聲響,聽候主將的調遣。

「張虔裕、何藺澤聽命。我給你兩人三千人馬埋伏於敵軍營寨北十里處,但見三支火箭為號,便速攻其糧草,火燒敵營!」

「王宗弼將軍!但見敵營寨北起火,你可帶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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