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逐鹿三川 第三十五章

「說什麼?」

「和朝廷先前的大致一樣,是勸父親罷兵的。」

「哪個李公啊?」

「李茂貞。」宗侃答道。

王建皺皺了眉頭,轉問周庠:「博雅啊,我離開朝廷這段時間,少有京城的消息。我怎就不記得朝中有這麼個李茂貞?他是皇族么?」

周庠顯然是瞭然於胸的,不慌不忙地應對道:「主公應該是聽說過此人的,此人本不姓李,而姓宋,早在乾符年間敗黃巢於龍尾陂那場大仗,因而揚名天下。」

「哦?我倒知道從前宰相鄭公軍中有一員猛將叫宋文通,可是此人?」

「主公好記性啊。」

王宗侃道:「哦!原來是他啊!」

「你也知道此人?」王建問道。

「知道,此人曾在神策軍中任過職,孩兒見過的。我聽說他是深州博野人,家中世代習武。乾符年間任職於博野軍,戍衛京師,屯於奉天。黃巢進攻關中時,才歸了京西諸道行營都統鄭大人的調任。後來敗尚讓於龍尾陂,因此功自隊長遷軍校。」

「原來是這樣。」王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他怎就升遷到而今的節度使了?」

周庠這才講來:「這就要從前番朱玫叛亂說起了。那時主公扶保天子南幸興元,這個宋文通再次被起用,後來他不負眾望,擊潰了王行瑜,收復了興州,局勢也才得以扭轉。鬧劇收場之後,論功行賞,宋文通則因扈蹕山南,論功第一,遷為檢校太保、同平章事,拜武定軍節度使,鎮洋州。並且,賜姓李,名茂貞,天子親為制字曰正臣。光啟二年,當時的鳳翔節度使李昌符由於與楊復恭的義子神策軍都頭楊守立爭道相攻,李昌符不敵,退保隴川。朝廷為控制鳳翔鎮,趁機下令討伐,就命李茂貞為隴州招討使,出兵征討。不久,李昌符也步朱玫的後塵,被其部下隴州刺史薜知壽斬殺,還被滅了族。由於進軍迅速,叛軍不戰內潰,李茂貞也就再次受到提拔。八月,便予他同平章事,也就充鳳翔節度使了。」

「哼!」王建面帶慍色,「一個小卒得勢,如今竟然寫信勸我罷兵!真是豈有此理!」但心裡卻升騰起一分自豪,因為自己身邊宗侃、宗瑤這些後生們漸漸成熟起來,又有了這麼一個每天不離自己身邊卻通曉天下人事的謀士,不由得覺得前途異常光明。「博雅,依你所見,如今罷兵回閬州如何?」

「主公何出此言?」

「我只覺得如今成都尚強,我進無所得,退無所掠,又擔心天子責怪。」

「之前我告訴過主公,欲取西川,豈在朝夕?若非三年五載怎能成就功業?如今戰事方起,主公萬不可放棄!」見王建點頭不語,周庠繼續道,「我知主公心裡惦記彭州,彭州如今是成都最強的外應,前番幾次攻城皆有彭州援兵。但取彭州亦不在朝夕……反而,我觀邛州城塹完固,糧食充足,可支數年。主公如果要取西川,則需要做長期的打算,邛州才是首選!」

「邛州,邛州……」王建重複著,「說實話,這次攻打西川,我心裡有些發虛。倒不是怕陳敬瑄兵精糧足,而是怕出師無名,將士不肯賣命。我十載戎馬,觀用兵者,不倚天子之重,則難集眾心。」王建沉思片刻,又道,「我看,不如你來為我起草一摺奏疏,一面向朝廷認罪,一面要盡數陳敬瑄的罪惡,懇請朝廷擇一主帥討伐西川。而我願意聽命朝廷主帥的調遣、衝鋒陷陣、萬死不辭,這樣也能贖清我的罪過。告訴朝廷,我王建不圖成都,而只要一個邛州,便心滿意足矣!」

「主公妙計啊!皇上若以為主公沒有取成都之心,必會率軍征討,到那時攻打西川就師出有名了!我這就草擬奏疏……」

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六月,在王建和顧彥朗的聯合奏疏下,李曄終於下定了拿西川開刀的決心。一方面,田令孜曾經在他身上留下的鞭痕永遠難以磨滅,丈夫報仇十年不晚,何況堂堂一國之君。如今有了制裁奸人的機會,李曄絕不會輕易放過。另一方面,宦官專權、藩鎮割據是威脅大唐江山的最大隱患。剛剛登基的年輕的帝王也絕不願意輕易放過這樣一個樹立天子威信的契機。於是,他御筆一揮,任命韋昭度為中書令,充西川節度使兼兩川招撫制置等使。改命陳敬瑄為龍武統軍。

得知朝廷的決定,王建連夜召集眾心腹,商議下一步棋應該如何應對。

周庠勸說王建:「如今朝廷已經將矛頭指向了成都,成都若擇新帥,田令孜必然死無葬身之所,我想他必然不會束手就擒,而將拚死反抗。主公,如今您一定要站到新君一側,站到韋相公一邊,只有取得了韋公的信任,也才能取得朝廷的支持,您也才有可能完成霸業。」

王建聽著,一邊問坐在右邊的行營司馬張造:「成都最近有何動作?」

張造長王建四歲,在王建投軍之初曾是王建的上司,而且還曾向楊復光力薦王建、晉暉二人。隨後漫長的並肩作戰,張造漸漸發現王光圖絕非一般的草莽英雄,而是少有的帥才。自棄鹿晏弘隨王建奔行在後,張造更是對王建的審時度勢佩服得五體投地,從此心甘情願聽任王建調遣,衝鋒陷陣毫無怨言。

張造捋著有些花白的鬍子道:「成都正在加固城池操練士卒,大有打硬仗之勢。」

王建心想,看來成都已經決定背水一戰,不會簡簡單單地放棄抵抗。陳敬瑄、田令孜似乎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周庠的眼光的確獨到,大戰之初便預料到此戰絕非三五年可以結束。想到這裡,他心中似乎有了底,便對眾人道:「如果要得到朝廷的信任,除了對韋相公恭敬,攻打成都的任務必須由我們自己來完成。諸位心中需要做好迎接惡仗的準備。」

晉暉附和道:「此言甚是,東川和山南各領一方,必然不會傾全力協助朝廷。眼下我們雖然兵馬齊備,但要打下成都還是要花費很大的代價。我有一策,聽說綿竹等地土豪並起,各擁兵自重。這些人的兵馬糧草若是加到一起,比我等現在的實力多出一倍啊!這一隊力量若能收歸司徒麾下聽命,攻下成都至少要多上三成勝算。即使不能為我所用,也萬萬不可為田令孜所用!」

「我也早有耳聞啊!我聽說,綿竹有一大戶喚作何義陽,此人家資殷實,養兵丁近兩萬人!」王建道,「我也早想收服此人,既然光遠提到了,那這件事我看還是交給宗瑤你來辦。上次你招募的奇兵突襲閬州功勞不小,希望這次也不要讓我失望啊。」

「是,父親。」

王建望著身前的這個愛將、義子,語重心長道:「西川這些富豪比不得你上次說降的響馬,此去可要萬萬小心啊!」

「父親放心,兒定不辱使命。」

就在宗瑤前往綿竹請何義陽出山之時,欽命新任西川節度使韋昭度已經入川,王建列隊相迎,處處以禮待之。等到七月,韋昭度到了成都城下,陳敬瑄、田令孜拒不代受,還請出先帝御賜鐵券。韋昭度無奈,只能在成都城南荷聖寺置行府。王建一面向韋昭度建議,請求天子討伐成都,一面出兵攻打彭州。陳敬瑄遣眉州刺史山行章將兵五萬壁新繁以救,王建考慮到雙方兵力懸殊,不得不退兵,但同時也對這個驍勇的山行章心生畏忌。

十二月二十四日,李曄終於任命韋昭度為行營招討使,率東川兵出征討伐;同時,任命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守亮、東川節度使顧彥朗助討。並割邛、蜀、黎、雅四州設置永平軍,以王建為節度使治邛州,充行營諸軍都指揮使。次日,以「結黨連群,以拒王命,深溝高壘,輒恣兵威」為罪,下詔削奪陳敬瑄爵位。

一場轟轟烈烈的討伐成都的運動,在皇帝李曄的批示下,由此拉開了帷幕。

廣袤的成都平原延伸到西北時,被橫亘東西的龍門山脈攔住了去處。就在這條山脈與平原交界的地方,坐落著有著「古蜀翹楚,益州重鎮」之譽的古城綿竹。在這塊土地上,釀製的劍南燒春成為有唐一代的宮廷佳釀,三川之內乃至長安天朝的文人墨客無不為此銷魂沉醉。然而唐末時節,住在綿竹的百姓會時常津津樂道於一個叫做何義陽的富豪的傳奇故事。曾幾何時,當西川苦於南詔的騷擾時,前西川節度使高駢帶領五千鐵騎揮師南下在大渡河一戰擒獲其酋長數十人,立下不世戰功。但江湖中依舊流傳著何義陽與這場南詔征伐戰的種種傳奇故事。

「喲?今天下午還出太陽了?」何義陽悠閑地轉過後院。魚塘里的金魚沉在清澈的池底,一縷懶懶的陽光灑在池面上,折射出的粼粼波光,讓人分不清是水波還是彩色的鱗紋。

何義陽半躺在太師椅上,手裡端過家僕剛泡的蓋碗茶,左手微托著茶托,右手掀開茶蓋,用鼻子嗅了嗅茶香。方才的一絲愜意很快被另一種不快所替代。

「何貴!」

「老爺!」管家聽到主子的呼喚,連忙一路小跑從池塘後面繞過來,垂首立於何義陽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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