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逐鹿三川 第三十三章

「可西川乃國之後方,據而自立,足可割分天下。我聽說,主公與那田軍容乃有父子之情,主公可願保陳太師割據西川?」話音未落,周德權一掌擊在身邊的桌案,震得茶杯「哐啷」作響:「你太放肆了!」德權心說,姐夫與田令孜正是礙著有著一層干父子的關係,才使得這件事情變得不好處理。你周庠倒好,真是毫無顧忌地直揭老底!

王建示意周德權冷靜下來。又對周庠坦誠道:「既然先生問到了,我便不妨交個底。我當年一受鹿晏弘猜忌,二為入蜀勤王,這才捨棄了經營的大軍,與韓佐時、晉光遠等奔成都行在。當年田軍容把持朝政,為了拉攏我們,便將我五人均收為義子。雖是迫不得已,但我也希望藉此在宮中有一個庇護。後來,我為神策軍使,常護天子左右。天子痛恨田氏專權,俱告於我。我王建生為唐臣,備受皇恩,只忠於天子!陳、田本是無能之輩,因得西川以安身,我豈能扶保他們?只是如今初據閬州,休養生息,怕惹不起西川。進退兩難,這才猶豫!」

「主公如此不忌諱,實言相告,讓周庠慚愧!」

「先生不必如此。我言實情,只希望能知道如何破解此題?」

「主公此言差矣!此非大禍,實乃洪福啊!」見王建和周德權不解,周庠又道:「田軍容乃流放罪人,因不甘伏法而寄居成都。天子恨其專權,楊復恭又何嘗不想剷除異己。前番主公被排擠至利州,皆因楊復恭擔心主公是陳、田肘腋。既然主公一心扶保唐室,可將計就計,發兵直取成都!倘若事成,朝廷未必會怪罪;就是真的問罪主公,憑藉西川之地,也可無憂矣!」

「攻打成都?」王建被這一突然的想法嚇了一跳,「若攻成都,倘大兵壓境,陳太師豈能不防?何況以我現在的實力,如何能與西川抗衡?」

「主公麾下軍馬上萬,將士多是經年來南征北戰的猛士,又得數月操練,怎就不能與之抗衡?」

周德權頓時來了精神:「博雅先生說得對啊!西川久無戰事,也沒有像姐夫您這樣能統帥三軍的人物。倘若真的打了起來,也非我們閬州一支人馬,晉大哥、李大哥、張大哥都能各領一軍夾擊成都!」

王建微微蹙眉:「這事情來得有些突然!這可是一件大事,需要精心謀劃,讓西川、東川都不生疑為上!」

周庠道:「主公,我有一計……依周將軍所言,調集晉將軍、李將軍、張將軍的人馬是必行之策。但主公擔心也非多餘,此戰非同小可,艱苦異常,少則一年,多則五載,需做長遠打算。主公事先務必統籌將帥、兵馬、糧草,做到成敗一舉萬無一失。然後可領一支精銳入川,人不在多,但須為敢死之輩。田軍容書召主公,成都不會沒有防備,沿途少不了問話阻隔,那時主公可見機行事,以此託詞,閃電出兵。大軍隨後策應,可直搗黃龍!」

「好!」王建贊道。

周庠又道:「至於東川的顧使,主公不必擔心。東西兩川本就不合,主公若與西川兵戎相見,我觀顧公脾氣,必會出兵相助!」

王建興奮異常,即刻點偏將以上將佐共商大事。待眾人一一到齊,王建將自己和周庠的打算說了一遍,頓時房間里一陣騷動。

張劼一聽要攻打成都,興奮得哇哇直叫、猛拍胸脯:「大哥!這回打硬仗,俺要上頭陣!這些年老張早就手痒痒啦!」王宗瑤道:「此事事關重大,一定要深思熟慮才行。」張虔裕道:「陳、田二人作惡多端,主公此舉能為天下除一害!」其餘將領也紛紛表態,任憑主公調遣。

「好!眾將求戰心切,令我深為感動。既如此,眾將聽我號令!」登時,四下悄然無聲,三十多個人唰地整齊站列兩旁。

「李吒吒可在?」

「哦!在,在!末將在!」李吒吒吞吞吐吐答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主公的第一支令箭竟然會交給了自己。他李吒吒是什麼角色?一個無名小卒。如果不是六年前,因為莽莽撞撞地和王建掰了一回手腕,他的名字永遠不會被主公知曉。棧道護駕、突襲閬州,李吒吒兩次均有不俗表現,被王建破格提拔為列校。然而,這樣的提拔已經令他無比知足,他實在沒能奢望享受如此信任。此刻,他熱血沸騰。

「你聽好了,自明日起,你協助我於十日之內,精選一支五百人的敢死隊,此隊由我親自統率,你為偏將。此乃我入西川先鋒,一定要精中選精,切不可草率!」

李吒吒七尺男兒,此刻眼中已然盪起淚花,一字一句回:「末將,領命!」

「李簡、王宗瑤、張劼!」

「在!」

「我擬給你三人一萬人馬,李簡為接應使,你二人左右輔之。大軍緊跟我之後,隨時接應。」

「——田威、華洪,你二人分別去忠州、萬州,告知李刺史、張刺史,做好攻打西川的準備。」

「——周德權辛苦你親自去一趟集州,請晉刺史出兵。」

「——田師、魏宏夫,我將委你二人重任,各精選親兵三百,隨我打頭陣。此役若能立功,我將收你二人為義子。」

「——鄭先生,也要辛苦一下你,你和張虔裕二人幫助籌措糧草。」

散將之後,王建回到家中。白天的興奮漸漸淡去,當他見到夫人背影的時候,早已經打定的主意此時卻在他心中猶豫。他望著夫人,女人依舊溫文爾雅地微笑。她本出生貧苦的農家,但卻與生俱來有一種大家閨秀的氣質。

「怎麼啦?有心事?」王建的一顰一笑都瞞不過精明的周氏。

「我決定打成都了。」王建努力讓自己平靜地述說這件事。

「既然你決定了,那少說會有七成把握,我信你。」夫人微笑著。

「這……唉,我怎麼給你說呢?」王建吞吞吐吐的。

夫人笑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打仗帶上女人總是不方便的,何況這次去成都非同一般的戰事。你在擔心我的安危……俗話說『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你要干大事就放手去,別在意我們女人。」

王建忍不住一把抱住妻子,此刻他才體會到家有一個深明大義的女人對他是莫大的安慰與鼓勵。周氏不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如今也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但他卻從未從一個女人身上感受到那種勞累的靈魂得到的寄託與撫慰以及對明天的憧憬。他至今時常回想起從許州大獄逃出後住在她家的那幾天,還會記得女人給他生火的場景——那是他第一次由衷地感覺到溫情,那一天那一刻的炭火給了他人生路上最難忘的一次心靈的溫暖。之後,便是十載戎馬、南征北戰,男兒醉卧沙場、和衣而卧當是亂世常事,但身為女人,十年來把青春和時光心甘情願地交給丈夫、交給戰場卻是難能可貴。如今,他面臨的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契機,也將擔著天大的風險。此時,將家眷託付給東川顧彥朗是他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張虔裕的分析是有道理的,顧彥朗雖與他不算親密無間,但畢竟看在共事的交情上,不會直接將他拒之門外。

當王建在梓州見到顧彥朗的時候,他感覺這位神策軍中的故友如今已經蒼老了許多。兩人相見寒暄一番,王建道:「阿父在成都已然立住腳跟,怕我漂泊在外,一來沒有安身之所,二來也給兄長添了不少麻煩。倘若此次前往成都,能夠求得一個大州,憑藉西川的富有,我也心滿意足了。到時候,我再差人來接我的妻小,這些日子還需兄長多多費心。」

沒等顧彥朗開口,他的弟弟顧彥暉搶先一句冷笑道:「田令孜閹人耳,王公認賊為父,不怕貽笑天下?」

「放肆!」護衛在王建身旁的魏宏夫怒道,「你是何人,敢當面詆毀我主?」

顧彥暉顯然沒把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後生放在眼裡,他呵斥道:「我弟兄與你家主子說話,哪有你放屁的份!」說著大手一揮,身邊兩個披掛整齊的衛士舉刀就衝到魏宏夫身前。一個衛士鋼刀一揚,就想架在魏宏夫脖子上,好殺殺這個敢在自己主子面前呵斥之人的威風。魏宏夫沒有半分膽怯,反而向前挺身一步,用自己雪白的脖子抵住鋼刀的刀刃,用輕蔑的眼神瞪著顧彥暉。

「彥暉,不得無禮!」顧彥朗顯然沒有料到弟弟和王建在瞬間就劍拔弩張,他一面呵斥持刀的衛士,一面拱手給王建賠禮。

王建客套道:「都是我管教不嚴。本是前來麻煩顧公,卻是我無禮了……」

顧彥暉心中些許膽怯,心想:王光圖果然名不虛傳,臨危不亂,頗具領袖風範,難怪兄長多次提及此人,說他兩軍陣前有萬夫不當之勇,運籌帷幄能治十萬雄兵。此人一夜之間便將我東川之閬州據為己有,用兵之詭異、將兵之神速三川少有。再看他身邊這個後生,刀架在脖子上竟然面不改色,可想而知王建手下之人非同一般。當初,他與兄長都忌憚王建會繼續侵吞果州,但不想他竟有意投靠西川的田氏。兄長入主東川,田令孜就百般阻撓,他兄弟二人本對這閹人恨之入骨,但畢竟王建與他名義上是父子,外人又有什麼值得說道的呢?也罷,也罷,倘若王建在西川謀個大州,閬州這塊曾經被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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