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長安烽火 第二十三章

「宣天子口諭:李國昌父子所犯罪行,朕暫不追究,令爾等統領沙陀各部擊賊自贖。待收復長安再另行封賞,欽賜!」念罷,李友金上前攙扶起李國昌:「兄長,收復長安之時,便是咱們沙陀人崛起之日了!」李國昌擺擺手道:「我老啦!只有讓克用隨你立功吧。」

三日之後,李國昌父子辭別了塔塔爾部眾,聚集沙陀余部,前往代州,沿途各有韃靼諸部隨行。至代州,已有兵馬一萬七千餘。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十一月,李克用、李友金等正式起兵,共計步騎三萬五千人。十二月,李克用領兵抵達河中府,部眾均著黑衣,號稱沙陀鵶軍。黃巢想起龐勛的失敗,懼怕鵶軍驍勇,遂命使者帶領詔書、財物前往請和,期求收買李克用。然而克用收取財物、分與諸將,焚燒詔書、驅逐使臣。隨後,引兵從夏陽渡河,屯駐同州。

李克用的出兵就似一針興奮劑。本已勢均力敵的長安局勢,終於讓勝利的天平逐漸垂青著大唐。

「大喜!大喜啊!光圖,剛得到消息,李克用歸唐後,首戰奏捷,尚讓大敗!」晉暉一進賬,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看來,這個李克用可真是一個人才啊!」王建不由得驚嘆,「尚讓的主力咱們也算是會過多次,不可謂不勇猛!想不到,這個沙陀人剛一出兵,就打了一個勝仗!照這個事態,收復長安指日可待了!」

正在這時,帳外一聲傳報:「王都頭,張虔裕求見!」自打張虔裕到了王建麾下,王建若待上賓一般對他禮遇有加。一來,虔裕是晉暉故交,再者,王建也是欣賞此人做事幹練、略有智謀。

張虔裕進入大帳,給王建、晉暉行禮後,便湊上前來,小心地問道:「二位將軍,可知麾下有人與黃巢軍中私下交易、販賣活人?」

王建一驚:「此話何意?」

「將軍果然不知?」虔裕壓低了嗓門,「黃巢被困京畿,雖然坐擁滿城錢財珍寶但糧食匱乏。其麾下不少軍士私下開出高價,與我唐軍將士買賣活人,以食人肉!」

「我唐軍將士哪有活人?難道將部下送到黃巢的餐桌?」晉暉問。

「那自然不會,但貧苦百姓便無辜遭殃……」

王建怒罵道:「畜生!真是畜生!黃巢想仿效秦宗權做食人魔王,大唐將士若因貪慕錢財而助紂為虐,則與禽獸何異!」

晉暉又問:「這事我與光圖聞所未聞,你如何得知?」

「實不相瞞,剛才我自西寨而來,途中見李都頭麾下押有劫來的百姓,這其中恰有兩人是在下故人。我從他們口中仔細打聽,才得知其中真相。據我所知,忠武軍中已有眾多將領參與其中。恕在下直言,兩位將軍治軍嚴格,宜早做決斷,不可讓忠武軍英名毀於一旦!」

王建、晉暉相視一愣。王建心想,如果忠武軍真的做了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傳揚出去,他之前治軍嚴明的名聲便會落得天下的笑柄,而天子倘若知道,定然會問罪於自己。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如果不過問,無異於掩耳盜鈴;過問吧,卻又不能過分聲張。他緩緩調整了下呼吸,安慰虔裕道:「忠武軍中究竟有誰參與了這樁事,無論他們位置有多麼顯赫,你把你所聽來的,如實告訴我,我要聽真話!」

張虔裕堅定地點點頭:「將軍放心,虔裕不怕得罪人。據我所聞,忠武都頭李師泰、張劼將軍、王宗佶將軍等都參與其中……」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王建仍然吃驚不小。李師泰是他多年來榮辱與共的大哥,張劼是同他生死相隨的弟兄,而王宗佶是他的義子,這些可都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啊。

晉暉又問:「你剛才說你遇到故人,我可認識?」

張虔裕一陣興奮:「我正想給兩位將軍稟報此事。這兩人,非同小可,那可都是心懷錦繡安邦定國的賢才。如果他們能夠留在咱們軍中,忠武軍將來定會大展宏圖。」

「哦?」王建正為將來平亂之後自己的處境疑慮,聽虔裕這麼一說,不由得喜上眉梢,「你快講講,這兩人是誰,你如何認識的?」

「說來話長了。」虔裕微笑著,臉上泛出紅潤,「這兩人一人喚作韋端己、另一人喚作鄭頊,都是屢試不中的失意舉子。自打上次與二位將軍分別之後,我回到長安,相爺舉薦我暫時在李尚書府中任職。相爺被貶官之後,曾經囑託我韋端己的事情。說此人乃是前宰相韋見素之後,是不可多得的才子,只可惜科場昏暗,屢試不第。不久前,他曾經找過相爺,想謀求一官半職,可後來因為田公公等人掣肘,未能如願。黃巢進京,我去客棧給韋秀才帶口信時,算是見了第一面。至於那個鄭秀才,是韋端己的朋友,我和他聊過,很是投緣,也是個懷才不遇的文人。」

「一定要留住這兩個人……」王建心想,「現在軍中大多是像他和張劼這樣的武夫,斗大的字不認識一籮筐,只要是文人,留在身邊教自己識文斷字也是大有益處。更何況如果遇到有真才實學之人,將來也會助我一臂之力……」於是,他迫不及待地催促虔裕:「快把那兩人請到這裡來。」

張虔裕離開後,晉暉若有所思,低聲道:「光圖啊,鹿晏弘、韓佐時他們欺男霸女、胡作非為,但那畢竟是各率其部,你我無法干預,也只能但求自己問心無愧。但買賣活人這件事咱們許州的兄弟捲入的太多,如果傳揚出去,你我身在其中居高位就難辭其咎!倘若有朝一日天子回長安論功行賞,要是知道了這件事,別說我們多年的戰功一筆抹殺,就是性命也難全活!」

「這件事我想了下,不能公開懲處。你明日去找楊監軍,讓他出面嚴肅軍令,這事咱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不知道。」

「如此甚好,監軍軍令下達之前,我再往各都私下通報一下,想必他們必然有所收斂,這樣監軍也查不出以往的事情。」

不多時,張虔裕引著韋莊、鄭頊二人來到王建近前。一個四十多歲面龐清瘦的文人將王建打量一番,深鞠一禮道:「我見將軍乃忠義之士,又如此善待讀書人,心中甚是寬慰。只是不知將軍手下之人為何奪我等財物?」

王建愧疚道:「王建治軍不嚴,多有得罪,我這就讓手下人將所扣財物完璧歸趙。」另一個年輕些的書生道:「在下延陵鄭頊,久聞忠武軍王都頭威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如將軍不棄,頊願隸將軍!」

「先生願來效力,這是忠武軍大幸,請受王建一拜。」說罷給鄭頊施禮。又對韋莊道:「韋先生可否也能留下?」韋莊閉口不言略略抬頭,頭上散亂的髮絲布滿了塵土,而飽滿的額頭卻隱藏不住滿身的智慧。王建看出韋莊似有難言之隱,心想要留住人才不可強取。對待文人和武士其實是一樣的,只有留住屬下的心,才有可能留住他們的人。便道:「先生若有難處,儘管回去,建不強人所難。」韋莊繃緊的神色稍稍鬆動,感激地點點頭,方要轉身離去,復又停下,半晌才道:「庄有一言,願與將軍,可願聽否?」王建打量眼前這個壯年書生,不知道他會說出怎樣的驚世言論,恭敬道:「願聽先生賜教。」

韋莊道:「庄久聞將軍大名,將軍率軍敗尚讓、戰朱溫,忠於唐室、英於沙場,中原為之振奮。今天下藩鎮割據、諸侯用事,尤以江淮為最。天子雖弱,然黃巢卻難撼大唐三百年基業:眼下朱溫受降、沙陀順附,大局已定,將軍功名成就即日可盼。此春秋大義之際,將軍更應深思前途,忠心天子,破都迎駕方能保萬世平安。此,其一也。」

王建表面平靜如水,心中不由暗暗讚歎:「我雖早已心服唐室,然自追隨楊復光以來,忠武軍八都頭心懷不一。尤其鹿晏弘,身居八都之首,勢力日益壯大,明著與我共事,私下招兵買馬、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楊公今在尚能節制,可眼見監軍身體衰弱,倘若有所不測,那鹿晏弘一旦手握大權難保不反……我多次與晉暉商議此事,難做決斷。眼前這個韋莊卻能一語點到『破都迎駕』,真是撥雲見日!」想到這裡,王建故作鎮定問:「這其二呢?」

韋莊又道:「自古百姓乃國家基業,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國之如此,況乎一軍?將軍愛惜士卒,體恤手下,此眾人皆知。然若只重軍將,不重百姓,燒殺劫掠甚至……以黎民之犧牲換取榮華富貴……」韋莊沒有把這句話說完,「……將軍帳下,多是故友舊將,然若軍法不正,福禍只在旦夕……」韋莊沒有把話挑明,但卻已經很清楚地表達了意見。

王建沉思片刻,對韋莊道:「先生所言,句句切中要害。自投軍忠武以來,我南征北戰,自一小卒進有今日兩千餘眾,卻從未有人如先生一般向我傾吐肺腑。我與先生萍水相逢,能得此良言,實屬幸運。如先生不棄,我願意表奏楊監軍,留下治軍之賢士啊!」

韋莊對王建深鞠一禮:「將軍過譽了。在下不過一介落第文人,久聞將軍大名,今日相見見將軍善待讀書人很是感激,乃留狂言一二,令人貽笑耳。庄攜全家,投奔洛陽叔父,只求亂世之中能有一方閑居寓所,望將軍體諒。」王建見留不住韋莊,心中悶悶不快——自己竟連一個落第的秀才也挽留不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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