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長安烽火 第十一章

順著聲音望去,噼啪作響的火把映出他熟悉的周德權的面龐。那一刻,不亞於見到了親人一般激動。周德權見王建二人已經逃了出來,便將手中的火把狠狠地朝大獄院內一扔,霎時間,便引燃了院內的雜草,燃燒起熊熊的烈焰。許州城內已經是寂靜一片,唯有天空的月色柔和地照著大地。周德權引著王建、晉暉撒開腿直奔北城而去。

「有人越獄!」「抓住他們!」……

身後,獄卒越聚越多,但剛才那十幾個手擎鋼刀的大漢以一敵十,牢牢擋住他們追趕王建等人的去路。不多時,三個人跑到了北城。城門半掩著,兩個蒙面人一左一右守候在兩扇城門邊上。其中,左面那個瘦高個的蒙面人問了一句:「哪位是王光圖?」

王建忙抱拳行禮:「在下便是。」借著深冬的明月,瘦高個上下打量王建一番,發出一聲感慨:「果然是英雄氣概!」說罷,單手較勁兒,嘎吱吱一聲響將半扇門推開一條縫:「英雄,你們先走一步,來日方長你我還會相見。」

三個人都不認識眼前這個瘦高個,王建心想這應該是李簡手下的人,於是抱拳還禮:「多謝義士!」說罷,一閃身出了城門。三個人一路無話,在周德權帶領下一口氣跑出足有二十里地,眼前出現了一個村莊。周德權在村口停住,喘著粗氣對王建道:「八哥,咱們到家了。」

此時已是五更天,東邊的地平線上朦朧出現了薄薄的一縷亮光。王建四下環顧,發現自己並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德權,你啥時候搬到這兒了?」

「我住在南城呢。去年我回許州以後,在這裡給我姐姐尋好了一家住處。這個村子住的人家少,位置也比較偏僻。我把你們引到這裡,許州知府就是要搜尋,也很難想到這裡。八哥、晉大哥,你們這兩日就先在這裡委屈一段時間,避開這個風頭。等我打聽到忠武軍的去處,再安排你們離開這裡,你們看看行不?」

「好倒是好……只是,你姐姐住在這裡,我怕不大方便……」

「八哥,你和晉大哥不是外人,眼下先暫避一時,別顧忌太多了!」

「好吧。」王建、晉暉點頭應許。

繞道村東頭幾戶並排的草屋,周德權上前敲門:「姐,德權回來了!」少許,門開了,探出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見是周德權,衝上來抱著他的大腿撒嬌道:「阿舅,你好久沒來看我了!」

周德權高興地刮著小外甥的鼻子道:「你怎麼起得這麼早,你娘呢?」「在裡屋呢。」

說著,周德權抱起小孩,又招呼王建、晉暉進門。

屋內有些昏暗,一個角落點燃了一盞桐油燈,照著能看清這個破舊的草屋。屋內不算很大,南北向並排著兩間小屋,外面一間除了生火的灶台,顯得空空蕩蕩,角落裡放著油燈的那張破舊的桌子彷彿是這家中僅有的陳設。

說話間,裡屋的門帘挑開,走出一個婦人。德權高興地衝上前去:「姐,你看看誰來了!」說著,側身將王建引到屋子當中,「這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八哥王光圖。這位是八哥的好朋友,晉光遠晉大哥。」

婦人落落大方的沖王建一笑:「常聽德權提起你……哦,我這家裡破舊成這樣,你們也別嫌棄了,就在這裡暫時避一避吧。」

平和而親切的口吻彷彿如冬日的暖風一般,不由得讓王建心中一熱:「多謝大姐!」

「八哥,」看到王建算是安穩了下來,德權說道,「你們在這裡住兩日,我得去南城和李大郎會和。」

「現在?不行!現在太危險了!」一聽德權要去找李簡,王建一把將他拉住,擔心地說。

「八哥放心吧,現在他們應該在清點大獄,沒人會注意到我的。再說,李大郎他們殺了一晚上,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眼下你們都不能出去,可我於情於理都當去問問。」

婦人也道:「你讓德權去吧,如今他都是大人了,我放心著哩。」

王建見婦人這麼說,只好叮囑德權一定小心,又把他送出了草屋。

德權走了,天已經蒙蒙亮。折騰了整整一夜,晉暉疲倦地蜷縮在屋子一角,王建蹲在一旁,也覺得眼皮子直打架。婦人忙說道:「要是困了,就到裡屋睡會兒。」

「這怎麼使得,我倆就在這裡打個盹兒就行,不礙的。」

「對對。」晉暉也覺得到女人的裡屋休息不大方便,便主動將屋子裡的一些乾草拾掇到角落裡堆放在一起。接著,便蜷在草堆上,招呼王建過去。婦人見此也不好再勸,起身入了裡屋,不多時,抱出一件有些破舊的襖子給他二人蓋上。晉暉實在是太困,身子一沾地便死沉沉地入了夢鄉。王建也睡了下來,雖然屋裡還有些寒意,但半個月來都沒有這麼踏實地躺著,沒有牢房裡噁心的氣味,第一次感覺是在家裡睡覺。不多時,兩個大男人的鼾聲便此起彼伏縈繞在草屋中。

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王建忽然覺得撲面而來一股熱氣,好像炭火生起一般,全身僵硬的汗毛孔頓時都十二分舒坦地微微張開。他以為是在做夢,但鼻孔里確是傳來了炭火刺激的味道。他微微睜開眼,果然,那婦人正蹲在火盆邊生著火。

「把你吵醒了吧?」

「哦……沒有……我倆到這兒來,給你添麻煩了……」王建說的是心裡話。漂泊這麼些年,從來沒有人像這樣關照過自己。

「看你說哪裡去了……要說起來,你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呢!」婦人一面用火鉗撥弄著炭塊,一面說著,「我那當家的死了以後,欠的債我娘倆兒這輩子也還不起啊。德權這孩子我從小帶大,他一心想幫我,可哪兒去搞這麼多錢?菩薩保佑,他能和你這樣的英雄認識了,雖然做的買賣朝廷說是犯法的,但咋說我家這道坎兒算是過去了。不怕你笑話,雖然現在這個家窮得啥都沒有,但感覺活得踏實,至少能填飽肚子。」

王建點點頭,心想著這回要是沒有周德權前後打點,他和晉暉兩人非死在牢里不可。那孟彥暉雖然也是做到仁至義盡,但畢竟官卑言微,想要全活他兩人出那大獄,勢必難如登天。婦人繼續用鉗子撥弄著炭火,時不時火盆里發出幾聲噼啪的炸裂聲。忽然一塊木炭從火堆里迸裂開,彈落出來,一落到冰冷的地板上,燃燒的炭火瞬時變得赤紅。王建伸手,用兩個指頭將它捻起,迅速地投入火盆。

「燙著了吧?」婦人關切地問道。

「不礙的。」王建一笑,拍了拍手指,抬起頭來正好和婦人四目相對。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這個女人,心中不由得怦怦一跳:他恐怕沒有料到這樣一個窮困的家中竟然有這麼一位秀氣而端莊的女子。這女人看上去三十歲上下,雖然經歷了太多的苦難,她的雙手早已經磨出了老趼,但臉上的皮膚卻保養得很好,在火光的映襯下紅彤彤的,很是動人。

婦人此時顯出一絲矜持,起身道:「你們睡了一整天了,大概餓了,我去做些飯……」說著便自顧自忙起來。不多時,房間里就傳來了菜湯的香味。晉暉此時也醒了過來,兩人幫著婦人又蒸了幾個發黑的高粱面饅頭。

接下來的兩天,平靜地度過。雖然吃著最簡單的農家飯菜,就地睡著乾草堆,但王建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在這裡,他依稀能夠回憶起兒時娘親在世時那種家的溫暖——多年的漂泊,讓他似乎早已淡忘。

又是新的一天。

「光遠,咱們住這裡幾天了?」

「五天了。」

「周德權應該回來了啊!」王建隱隱地有些擔心。

「八哥別著急,再等等。德權這小子很精明,一般的大事小事他都能應付過來,不會出事的。」

王建點點頭,用手撫摩著下巴散亂的鬍鬚,彷彿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咱們在這兒待著也不是個事兒啊。我想等德權一回來,問明了外面的形勢,就離開這裡。」

「打算去哪兒?回忠武軍嗎?」

王建沉默了許久,搖搖頭:「忠武軍怕是回不去了……咱們走的時候,就瞞著監軍的。當時想來去得快,誤不了啥事兒。可這半個月,都在大獄待著。這一來,讓監軍沒法和知府對付;另一方面,咱們這麼回去,怕是下邊的弟兄都不會服氣……」

正說著,啪啪有人射門。周氏小心地拉開半個門縫,看清了門外的人,這才將一顆懸空的心放了下來。門一開,進來的果然是周德權,在他身後,還跟著兩個陌生人。周氏見幾個男人可能會談大事,便領著孩子進了內屋。王建仔細打量著周德權身後的兩個人,出乎他意料,都是看似和周德權年齡相仿的後生。其中一個是瘦高個,大約二十四五歲,唇上留著淡淡的須,面相很有些書生氣,然眉宇之間又透出一分武夫的傲氣。另外一個似乎更加年輕,看樣子就二十齣頭,四方棱的大盤子臉,濃眉大眼,高鼻樑,五官稜角分明頗有幾分帥氣。

周德權指著年輕的壯漢道:「八哥,這位就是長葛赫赫有名的鐵拳李大郎。」

王建大吃一驚。原來,周德權所說的長葛縣鐵拳李大郎正是李簡。王建自打經營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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