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長安烽火 第六章

中原大地,是黃河文明的搖籃。千百年來,厚重的歷史積澱和悠久的文化熏陶讓這裡成為無數後人神往的一片「故土」。而在這片土地上,有一個叫做許州的地方將註定在晚唐的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傳說,遠在唐堯時候,這裡曾經是著名的高士許由牧耕之地,後來這片土地便被人們稱之為「許」。後漢建安元年,曹操脅迫獻帝遷許,這裡由此成為長江以北重要的政治、經濟、軍事和文化中心。大唐貞元二年,德宗在許州設置陳許節度使,八年後賜號忠武軍。從此,忠武軍的名號響徹中原,這支軍隊也成了一支守國抑暴、名噪一時的重要藩鎮。平淮西、征昭義、援邊境、破裘甫、鎮龐勛,這支軍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在晉暉記事的時候,父親便以隸於忠武軍為榮耀。後來,等他到了長安在鄭畋那裡了解到忠武軍輝煌的歷史後,便堅定了他追隨家父投軍忠武的決心。

許州。

這日清晨,天方放明,忠武軍監軍楊復光邁著急促的步伐按例前往軍府,他已經一個多月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了。這個月,與義軍的幾次交手,忠武軍顯示出了出眾的戰鬥力,至少證明這依舊是一支隨時能戰鬥的軍隊。可楊復光非但沒覺得輕鬆,反而感到肩頭的擔子越來越重。王仙芝的起義軍本已經進入了包圍圈,可是各路藩鎮絲毫不以大局為重,讓起義軍輕易地從圈套中溜了出去。楊復光自幼在內常侍楊元價的家中做小黃門監,數年來他不僅得到兩朝帝王的重用,更重要的是在忠武軍這些年讓他經歷了實戰的砥礪,養成了一種旁人鮮有的大局觀。忠武軍還沒有和起義軍的主力過招,但僅僅憑藉著王仙芝這機警地一逃,他猛然間察覺到這支起義軍有著驚人的集結力和行軍速度。這個對手,不是他忠武軍一家藩鎮所能對付的,而是整個大唐王朝的一支勁敵。目前,義軍東進沂州,鎮守在那裡的宋威的日子應該不會好過……他一面思索著,一面快步前行,遠遠的,已經望見軍府前高挑的旗杆。一個節度使身邊的幕僚老遠看見了楊復光,緊走兩步上前請安:「監軍,杜公已等候您多時了。」

復光想:平日都是他先到,會等杜審權很長一段時間,今日如何這般早?他估計,可能朝廷中有了新的部署,便問幕僚:「長安可曾有人來?」

「有!早晨四更天加急的聖旨傳到。杜公知道監軍會起得早,很快會過來,便沒有叫您一道接旨。」

楊復光點點頭,心中大概有了個數,便撇下一旁的幕僚,徑自往正堂而去。果然,忠武軍節度使杜審權已經來到了正堂。此時,他站在書案前頭,背對著大門正低頭沉思著。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這才轉過身來,沖楊復光道一聲:「監軍,聖旨到。」

在這個節骨眼上的聖旨,想必與起義軍有關,而且不會是什麼喜人的消息。可杜審權臉上卻神秘平靜,讓人看不出他心中是憂愁還是欣喜。或許是常年操勞軍務,未到花甲,他的鬍鬚已經雪白,額頭的皺紋很是明顯。杜審權出身在一個顯赫的家族,從太宗皇帝一直到懿宗皇帝,幾百年來從杜門走出了好幾位宰相,除去初唐名相杜如晦,為相的還有杜淹、杜元穎,當然也包括杜審權自己。晚唐時節,政治腐敗,鮮有名垂青史的宰相,杜審權雖然沒有出色的政績,但總歸算是中規中矩。因此楊復光對杜審權還是有些敬重,當然,也與他那「杜如晦六世孫」的身份密不可分。

「杜公請早啊。」復光出於禮節打了個拱手,便直奔他所關心的事情,「聖旨里說了什麼?」

「監軍,自己看看……」杜審權語氣平和,依舊顯得沉穩。但憑復光對他的了解,斷定此時杜審權的心中應該是充滿了糾結和不快。若不然,他大可三兩句話將聖旨的要義說明,再和自己詳談。

楊復光雙手接過聖旨,展開明黃色的帛書,一面緩緩念道:

王仙芝本為鹽賊,自號草軍,南至壽廬,北經曹宋,半年燒劫,十五州郡,多為其害。朕上合天意,下順輿情,導諸道發遣將士,同討草賊。今平盧軍節度使宋威,深憤萑蒲,請行誅討。

……今已授指揮諸道兵馬招討草賊使,各屬藩鎮,聖旨一到,即精選指揮使,並撥給兵馬,供給犒設,各道援助指揮都頭,凡攻討進退,取宋威處分……

讀到此處,楊復光猛然明白,杜審權那沉穩的臉色下,掩蓋的是無限的焦慮和怨憤。此前,義軍在中原一帶活動時,平盧節度使宋威一直觀望事態發展,不發一兵一卒;如今,王仙芝逃出包圍圈兵發沂州,宋威便在這個節骨眼上主動請纓討伐,再明白不過這是想借朝廷之兵替他解圍。按理說,這種雕蟲小技應該很容易被識破,然而,宋威和朝中另一位宰相王鐸交情甚厚,王鐸為了成全宋威,竟然不顧朝臣與宦官多年來積下的恩怨,打點好了田令孜的路子。於是,任憑鄭畋如何勸說小皇帝,也無濟於事。

聖旨既然擺在跟前,忠武軍不能開抗旨不遵的先例。但如果真如旨上所說,精選指揮使並供給糧草、兵馬聽任宋威調遣,換了誰做忠武軍的統帥也不會甘心。楊復光合上聖旨,雙手遞還給杜審權,一面觀察杜審權的神色,一面問:「皇上旨意在此,杜公打算選哪位將軍為指揮使前往沂州?」

「不瞞監軍,我正為此事心煩。咱們的精銳剛出征歸來數日,將士們都在休整。如今又讓我們東進,換了誰也吃不消。何況,這次是將隊伍的指揮權交給平盧節度使宋公……監軍,人都是有私心的……」

「既如此,不知杜公有何打算?」

「我想在軍中擇一偏將,撥其數百騎前往。」

楊復光頓時明白,杜審權是想保存忠武軍主力,但為了應付朝廷的聖旨,只能採取這樣的策略。他想了想,道:「這恐怕不妥。恕在下直言,王仙芝之流非等閑之輩,若不及早根除,必為大患。宋公雖有假諸道之兵解自身困境之嫌,但畢竟也是為了平定叛亂,還天下一個安寧。在下愚見,杜公還需精選良將,助沂州一臂之力。」

杜審權覺得楊復光說得也在理。現在軍中他最信任的將領,無非鹿晏弘、張造二人。但他著實捨不得委任這兩人為指揮使,便推託道:「而今許州也不太平,鹿都將戍衛本州不宜出征,張虞侯新近戰罷歸來,也欠調養。監軍帶兵多年,比我了解諸位將領,除此二人,不知軍中孰人可堪此任?」

楊復光也知道杜審權捨不得鹿、張二將,便道:「前一次出征,張虞侯指揮得當大獲全勝。聽說,有不少戰役都是些年輕將領立下的功勛。我看,待我與張虞侯商議之後,再斟酌一個合適的人選,聽候杜公定奪。」

杜審權的心踏實了許多:「如此甚好,那就有勞監軍了。」

出了軍府,楊復光騎馬來到忠武軍駐紮的大營。相比杜審權,楊復光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這或許與他的身世有關。身為一個太監,飽受兩朝皇恩,能做到忠武軍監軍的位置上,足見皇帝對他的信任。也因此,在他的心中,沒有忠武軍,只有大唐王朝。不管誰統帥天下諸道,只要能還大唐一個盛世太平,哪怕犧牲掉這支隊伍,他也毫無怨言。可在許州畢竟不是他一人說了算,他必須要照顧著杜審權的想法。來到大營中軍,楊復光吩咐請張虞侯前來。候了不多時,一員大將身披鎧甲邁著穩重的步伐走了進來:

「末將參見監軍!」

楊復光和藹地點點頭:「將軍請坐。」

張造小心地只坐了半個身子。張造是長社人,父親曾任齊州長史。他自幼便喜好兵書戰策,二十歲的時候應募隸於忠武軍,十年來南征北戰,贏得了幾位節度使的信任和重用。

楊復光簡略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請張虞侯舉薦一個能堪當重任的將領前往沂州。張造聽罷,顯得有些興奮,他一張嘴,兩腮打著卷的鬍鬚就顫動個不停:「若不是為沂州擇將之事,末將也正想給監軍稟報。忠武軍中新近招募的士卒中,確有兩人非同一般。絕非末將有意誇大其詞,這二人征伐勇猛、武藝超群而又智謀兼備,絕非等閑之輩。」

楊復光感到奇怪:「兩個新募士卒能得到虞侯這般評價,想來確有過人之處。但不知何處異於常人?」

「這二人都是本地人士,一個名叫王建,字光圖,另一個叫晉暉,字光遠。入伍之後,便趕上了與草軍的幾場遭遇戰。這二人每次作戰都沖在最前面,一次混戰中,王光圖一個人就擒殺了草軍兩個偏將。後來上將軍提拔他二人做了什長。上個月,我忠武軍與草軍大將尚讓交鋒。那尚讓是草軍二頭目尚君長的弟弟,作戰勇猛,鮮有敵手。我軍一連三員偏將死於他手。後來雙方混戰在一起,那王光圖力敵尚讓,與他大戰了四十多個回合不分勝負啊!」

楊復光暗暗吃驚,心想一個新招募的士卒能有這樣的本事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剛想問些什麼,張造又繼續道:「眼見著尚讓招架不過的時候,王光圖的戰馬莫名其妙地馬失前蹄暴死疆場。幸好一旁的晉光遠拚命支開尚讓,才救下了這個猛將一命。擊潰草軍之後,有人提議將那匹惹事的戰馬屍解,誰知道,剖馬之後,馬的腹中竟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