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樹

五十來平米的屋子,一室一廳單衛。傢俱電器一應俱全,雖然有點舊,但基本上能用就行。而且最好的是,離單位近。步行的話,大概只要十五分鐘就能到局裡。

陳子魚轉到衛生間,打開淋浴器,聽到電子打火器篷的一聲冒起的點火聲。

「我說了,有熱水吧。」跟在他身後的房屋中介所的人說:「呵呵,這是最起碼的嘛。」

「行,我租。什麼時候能拿鑰匙?」

「您想什麼時候拿?」

「越快越好。」

「那好,明天我們就約業主來把手續辦了,簽了合同就能拿鑰匙。」

八百塊一個月,對於這個地段來說,的確算便宜的了。不過這麼便宜的原因,大概是因為這屋子沒有電梯。樓齡應該超過十五年了,那時的屋子多數都沒有電梯。而且業主又偏偏住在九樓,最頂樓。不過算了,陳子魚只想快點從單身宿舍里搬出來,不想再挑了。他一邊跟著中介公司的人轉圈子下著樓梯,一邊聽那人激贊這屋子如何的的價廉物美,這時手機突然響了。

是陳子魚認識的濱江路派出所一個兄弟小劉打給他的。

「魚哥,上次你跟我說的要我幫你留意的人,我找到了。這丫正在我們所里呢,你要不要過來?」

「人?」陳子魚隨即反應過來:「哦哦,對了,那個到廉租屋潑紅漆的小混混,你確定?」

「大概和你說的差不多。頭髮染成金色,右臉上有一塊胎記嘛,應該沒錯。」

「行,我來看看。」

已經是下班時間,派出所里沒什麼人,只有幾個值班的警察,陳子魚不認識。他跟門口說了聲是找小劉的,就一路走了進來。一進辦公室,就看到角落裡蹲著的兩個二十齣頭的小青年。一個瘦小個子,留著油膩膩的長頭髮,一個挑染了金紅色頭髮,瘦瘦的臉頰上有一塊姆指大的胎記,上面還長著幾條毛。

派出所的一個年輕警察正拿著照片給他們看:「這是不是你們乾的?說!」

那正是陳子魚拿給小劉的拍的廉租屋的紅漆照片。

瘦小個子那個抱著頭不出聲,有胎記那個悶聲道:「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年輕警察隨手抓起身邊的報紙,在他頭上扇了一下:「要我給你提個醒嗎?」

有胎記那個被打得縮了一下,但隨即抬起眼來,一雙三角小眼裡滿是怨毒。看樣子是個難纏的傢伙。

陳子魚不動聲色,就在門口找了把椅子坐了,抱著手看民警和他們慢慢磨。

小劉一眼看到陳子魚,走了過來招呼:「魚哥。」

陳子魚低聲問:「怎麼抓到的?」

「又是收債,欠債的老頭兒一見他們就跑。他們也太狠了,一直追到街上,還亮了刀,對過路的人說不許報警,誰報警劈誰。結果有個的士司機打給了我們。」

陳子魚嗤的一笑:「真是又渾又傻,他們真以為這是在拍電影古惑仔呀。」

他指了指金毛:「你另外給我找間辦公室,把他帶過來。」

小劉說:「我看那個長頭髮的要老實點吧?」

陳子魚笑嘻嘻的說:「沒事,我搞得定。」

金毛突然被踢了一腳,一個白胖的警察沖他伸了一伸指頭,示意讓他跟來。

突然和同伴分開,少了互相壯膽的人,長毛緊張的抬起頭,看了金毛一眼。金毛也在瞪著他,長毛用溫州話哇啦哇啦說了一句:「什麼都別說!」

話音未落,已經又劈頭挨了一記報紙:「沒讓你說話,你吵什麼?!」

金毛立刻狠狠的瞪著那警察。警察沖他揚起手中報紙:「看什麼看,還不快跟上?」

他努力做出鎮定樣子,甚至態度囂張的跟著白胖警察上了一層樓,站在一間辦公室門前。

此時饒是他凶頑,心跳也不禁加快。裡面是什麼?刑具室?他們要把我怎麼樣?

門打開了,這原來是一間會議室。只有一個衣著時髦的年輕男人坐在裡面。他圍著米色圍巾,穿著深啡色的長風褸,不知是什麼身份,眉目看起來很和善。

看到他們進來,他露出一點微笑,看起來更和顏悅色了。他抬起手,敲了敲對面的位子:「來,坐下。」

金毛鬆了口氣,眼見他打扮舉止像個公子哥兒,頓時起了輕視之心。便真的走過去,大刺刺在他指的那張椅子坐下。白胖警察在他身後把門關上了,走到那人身邊坐下。

他抬起眼睛瞟了那人一眼,那人也正打量著他,他們眼光碰在一起。他色厲內荏的狠狠瞪著這年輕人。這人只是無所謂的平靜的看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年輕人開口說。

以一個男人來說,他的皮膚太白了,嘴唇也薄了點。

他挑釁的說:「小白臉,有本事你自己查啊。」

「你說什麼?」小劉重重一拍桌子:「放老實點。」

陳子魚反倒笑了起來,按住衝動的小劉:「沒事,沒事。」他又轉頭對金毛說:「你不說,我們當然也查得到,但是我比較喜歡你自己說出來,我喜歡合作態度。」

金毛哼了一聲,不說話。

陳子魚從口袋裡取了一支煙,扔了一枝給小劉:「你不說是吧?沒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和你慢慢磨。你犯的事,不是拘留十來天,關一個把月可以解決的。你早點交待呢,說不定可以博個從寬處理,改判個死緩什麼的。」

金毛愕然:「什麼死緩?」

「先自我介紹一下。」陳子魚低頭點了煙,不緊不慢的說:「我是市局刑警隊的。知道我為什麼別人都不找,就找你嗎?」

金毛聽說他是刑警,全身不自在起來:「為什麼?」

「局裡已經發了通緝令,到處找你。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了。」

「通……通緝令?為什麼?」

陳子魚抬起眼:「你自己犯了什麼事,你心裡不清楚?」

「我……我……」金毛拚命回憶,自己做過什麼,夠得上被通緝的資格。

陳子魚吐了個煙圈:「說吧,你是怎麼下的手?只有你一個人嗎?還是有其他人幫你?你是主犯還是從犯?」

金毛結結巴巴的說:「什,什麼下手?」

陳子魚將潑了紅漆的廉租屋照片扔到他面前:「我告訴你,被你們逼債的那個人已經死了。我現在懷疑是你們因為逼債不成所以殺了他。你到過現場,我們還有人證可以證明這一點。在他家門口也找到你的指紋。」他加重了語氣:「蓄意殺人可是要判死刑的!」

金毛有點搞不清狀況的眨了眨眼睛,突然大叫起來:「你胡說!我根本沒找著人,他怎麼會死?你騙我!」

陳子魚拿出另一份丁易的死屍照片,放在金毛面前。一張張圖片中,丁易的身體屍班點點,腫漲流水,可怕得正常人根本沒法直視。果然那金毛飛快的瞟了一眼,就轉開臉不看。

「你怕什麼?你有膽殺他,卻不敢看?」陳子魚的聲音里充滿了嘲弄。

「我沒殺他!我沒殺人!」

「他欠你的債,你有最充分的殺人動機!」

「他不是欠我的債,他是欠的……」他差點喊了出來,突然咬住了。

「欠的誰的?」

他恐懼的搖頭,不能說。

陳子魚靠近他,緩緩的說:「現在人死了,我們要找兇手。你到過現場,你也有殺人動機,一切都對你很不利,你明白嗎?你真的要替人背這個黑鍋?」

他近距離的看著陳子魚的眼睛,心中一驚。那裡面有一種冷靜透徹的光,像刀鋒一樣銳利,比暴力更讓人膽寒。

汗水從他的鼻尖直滲出來:「我沒有!我根本沒有見過他!我找不到他人,七哥說他是跑路了!大哥大還把我們罵了一頓,我們根本沒的找到他!」

「七哥?」陳子魚喃喃的說:「跛腳七?」

他全身一震,立時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他用又驚又懼的眼光看著眼前這警察。陳子魚放過了他:「跛腳七又是周天壽的馬仔。原來他借的周老虎的貴利。」

就像堤岸決堤一般,開了一個缺口,就有大勢已去的感覺。剩下的工作交給小劉他們就可以了。

「金毛叫趙德子,從前有點小偷小摸的案底,倒是那個一聲不吭的長頭髮,叫宋增財,是溫州人,他在那邊打架,把人打得半身不遂,逃竄到咱們市來,原來跟著周老虎混了。」小劉掏了煙出來,自己取了一支,遞給陳子魚:「魚哥,真有你的,兩句三句就嚇得那金毛混蛋魂不附體。」

「這有什麼,是這些小混混自己太慫。」陳子魚笑了笑。

越是看起來張牙舞爪的,多半就越是膽小鬼,用虛張聲勢來壯膽。對這種人,打是沒用的。他們怕判刑,持刀逼債沒傷人,最多拘留,但要行為有組織團伙背景性質就不一樣了,涉黑可是輕則三年重則七年的事。他們心裡越害怕就越嘴硬,所以死也不肯說。不過要是讓他們明白,他們要再不交待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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