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破土

浮躁年代,多事之秋。

無頭屍案還沒有破,在大學城附近的電子遊戲室有人報案,說發生惡性持械鬥毆,五死三傷。

出發之前,鄭隊交了一迭文件讓袁野留下整理,其他隊員也隨口附和著,他們大概已經知道了袁野的病情,每個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袁野。但他們越這樣,袁野越堅持非要一同前往。如果這次不去,接下來就會把我轉調文職了吧,袁野有點惱火的想,剩下的事,不就是坐吃等死了嗎。

在上車的時候,袁野從倒後鏡看了自己一眼,一個臉色發黑的削瘦男人,在鏡中一臉不滿的瞪著自己。袁野暗暗的嘆了口氣。

這是一條僻靜的小街,這種非法地下遊戲室是嚴禁了的,所以也只敢開在行人稀少的地方。現場已經被封鎖起來,街口停著幾輛110的警車,還有一輛救護車。封鎖線外三個五個的站著民警。見刑警隊的人從車上下來,兩個中層幹部模樣的民警迎了上來,打了招呼以後,一邊陪著他們往裡走,一邊做簡潔的報告。

外面看來只是一處普通的民居,走進院子,裡面才是地下遊戲室。院子髒得不像話,到處亂扔著煙頭,快餐飯盒和塑料袋。一股垃圾堆才有的氣息從院子角落散發出來。

錢麻子一邊走一邊皺起鼻子:「媽的,真臭,真他媽的髒亂差。」

陳子魚笑著附和:「拿刀斬人已經夠缺德了,居然還亂扔垃圾,真是人渣。」

旁邊一個正在作記錄的小師妹聽了,忍不住撲的笑了一聲,抬起眼來好奇的打量這位業內出名的帥哥師兄。

鄭隊板著臉訓道:「小陳啊,注意工作態度,啊?這是開玩笑的場合嗎?!」

他們走進了裡屋。

一股強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現場的情況遠比預計中恐怖。

鑒證科的同事和法醫都已經在這裡,他們帶著白色的手套採集證據。袁野見過很多血腥的場面,但當法醫官將伏在地上的一個男人翻過來,露出他被削掉一半的臉孔時,那一直在胃裡翻騰的噁心再也控制不住,袁野捂住嘴,猛地沖了出去。

他扶著牆狂嘔不止。

吐了又吐,眼淚都流出來了。

陳子魚跟在他身後,見他吐完了,遞了一包紙巾給他。

他靠著牆,好一會兒才覺得緩過氣來。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像個娘們兒一樣。」他勉強笑著說,用餐巾紙擦額頭的冷汗。

陳子魚沉默的看著他。

「怎麼了?這可是個奚落我的好機會啊——我袁野居然聞到血吐了。你怎麼不出聲?」袁野說。

「你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大頭。」

「我早上吃錯了點東西……」

「還記得我們對頭兒的保證嗎?這份工作你已經撐不下去了,你一定要病退。」

袁野身子一震。

他緊緊的盯著陳子魚,張著嘴,說不出話,但他的眼神在說,你不能這麼對我,哥們兒,我還能行,你答應過我要幫我,子魚,我求你了子魚,我求你了。

陳子魚轉開眼,不去看那雙悲哀的,不甘心的眼睛:「我先送你回去。」

回去的一路上,袁野臉無人色的按著胃,雖然五內如沸,卻咬緊牙關不吭一聲,彷彿在拚命證明,他其實並沒有那麼虛弱。

「我給你倒杯水。你剛吐完,喝點淡鹽水比較好。」

陳子魚將袁野扶到床上,又轉進了廚房,過了一會兒,端著杯水出來:「那你晚上吃飯怎麼辦?你病了,誰來照顧你?」

「冰箱里還有點東西。」袁野含糊的說。

過了一會兒,陳子魚說:「大頭你有女朋友了?」

「沒有。」

陳子魚出去的時候,看到陽台上掛著一條女人的圍裙,客廳的茶几上也扔著一隻女人用的髮夾,但他沒再追問。

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的袁野眼眶凹陷,臉容疲倦,陳子魚突然想起警校時的袁野,開心大笑時的臉,飽滿的面頰,健康的皮膚緊繃發亮。他心裡有點發堵,默默的坐在袁野的身邊。

這時一陣敲門聲傳來,袁野猛地睜開了眼睛。

但陳子魚已經站起身。

門忽然從裡面被拉開了。

蘇琴錯愕的發現,開門的不是袁野,是個英俊的年輕男子。削瘦臉型,劍眉薄唇,穿著一身警服,瘦長的身形顯得很乾練。

他側過頭看著蘇琴,然後露出了笑意:「你是袁野的朋友吧?請進。」

他笑起來雙眼皮的眼角就有點向下彎,看起來很親切。但他的眼神沒有變。那是蘇琴熟悉的,袁野看人的眼神,也可以說是他們這種人的眼神。

蘇琴有點緊張的走進來,將手裡裝著菜的塑料袋放在地上,開始換鞋。這個帥哥警察已經探手將袋子從地上拎起:「你來就好了,袁野不舒服,我還在擔心他一個人怎麼辦呢。」

「你怎麼不舒服了?」蘇琴來到袁野房間。

袁野情緒低落之極,閉著眼睛不想說話。

他聽見陳子魚在說:「剛才吐過一次。」

蘇琴微涼的手放在袁野頭上:「怎麼又發燒了!」

陳子魚一直靠在卧室門邊,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們。

蘇琴在被當作葯櫃的一個抽屜里找出退燒藥:「起來吃了葯再睡,好不好?」

袁野尷尬的看了陳子魚一眼:「我沒事。」

「我給你量量血壓。」蘇琴又拿出個簡易急救包,取出血壓計和聽筒。

「我說過我沒事!」心情惡劣的袁野將她的手推開。

場面一下子變得很難堪。蘇琴的臉瞬間蒼白,接著又變紅。

陳子魚立刻意識到自己在這裡礙事了:「那,我先告辭了。」

「我……我……」蘇琴慢慢的站了起來:「我去廚房看看,晚飯還沒做……」

覺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的袁野,在後悔與焦躁的雙重衝擊下,變得更加煩躁。他一把抓過床頭櫃的葯扔進嘴裡,水也不要就打算干吞。

「你女朋友?」陳子魚把水杯遞給他。

「不是。」

「但你們現在住在一起啊!」

「她遇到點麻煩,只是暫時借在我這裡而已。」

「麻煩?什麼樣的麻煩?」

「我也不知道。」

陳子魚好奇的說:「你不知道?你根本不了解她,就讓這個陌生女人住到你家裡來?」

「別擔心,」袁野古怪一笑:「反正她也住不了多久了。」

陳子魚張了張嘴,把想說的話吞進肚子里。

袁野語氣中有一種尖銳的自嘲。聽的人會覺得很難受,但說這話的本人,只怕心裡更難受。

「我剛才跟你說的,辭職的事兒,只是一個朋友的建議。大頭,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想清楚。」

袁野慢慢的喝著水,不說話。

陳子魚心想,他還是和從前一樣,這麼死心眼。

他拿起放在一邊的警帽:「大頭,你好好休息。」

陳子魚來到廚房,看見蘇琴開著水,嘩嘩的沖著一棵菜,整個人卻發著呆。他在她身後說:「他剛才心情不好,你別怪他。」

蘇琴一下子驚醒過來,回頭露出一點笑臉:「我知道,病人的情緒起伏很大,所以有時控制不了自己。袁野已經算很堅強的了。」

聽她的口氣很專業,陳子魚好奇起來:「你是護士?」

「不,我是醫生。」

難道是因為這次生病認識的?陳子魚不禁佩服起來,病成這樣還能搭上一個漂亮醫生,袁野真行啊。陳子魚說:「我姓陳,陳子魚,是袁野的好朋友。」

「陳警官,」蘇琴點點頭,但她並沒有做自我介紹。

陳子魚只好問:「您怎麼稱呼?」

「蘇琴。」

「蘇晴?晴朗的晴?」

「不,彈琴的琴。」

「你好像不是本地人?」

「對,我是九溪人,只是在這邊工作。」

「九溪……」陳子魚臉上出現思索的表情。

「是個鄉下小鎮。」

「你是第二附屬醫院的醫生?」

蘇琴有點焦躁起來,這個警察的問題怎麼那麼多啊?

「嗯。」她用舌頭舔舔嘴唇。

「來咱們市幾年了?」

「兩,三年。」

「從九溪調過來挺不容易吧?」

這次蘇琴只是「嗯」了一聲。

「哦,」陳子魚終於好像意識到自己問題太多了,笑了起來:「你看我這啰唆勁兒。不妨礙你了蘇醫生。」

蘇琴鬆了口氣:「沒事,沒事。」

「再見,蘇醫生。謝謝你照顧大頭。」

帥哥又露出親切的笑容,但蘇琴沒有忽略那雙眼角彎彎的眼睛裡,一閃而過的穿透性的審視眼神。

刑警的眼神。

聽到陳子魚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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