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發芽

富豪娛樂城坐落在市中區最繁華的大馬路上。晚上亮了燈看起來倒也金碧輝煌。但是在白天看來,大門就像是由一堆粗糙的燈管和銅雕組成的某種怪異洞口。它是刀疤黃的產業。但緝毒科懷疑這間夜總會只是一個幌子,其實是刀疤黃為自己和同夥洗販毒黑錢的秘密場所,所以袁野和陳子魚決定來會一會這個刀疤黃。

此時玻璃門內,大鐵門拉下一半,只有一個保安模樣的人坐在門口打盹。

袁野把他拍醒,表明身份。保安見到兩個警察,神情緊張起來,他鑽進大鐵門請示上級去了。

過了一會兒,鐵門開始緩緩的升起。

走到娛樂城裡面,沒開燈,白天也顯得很幽暗,空氣中有一股潮濕和滯悶的氣息。袁野聞到這種氣味,已經有點反胃起來。他們沒有經過大廳,走過通道後就直接從旁邊的一個小側門上了二樓。辦公室里亮著日光燈,一間辦公室里傳來打牌的聲音,一個黑色衣服金色頭髮的青年靠在過道抽煙,見到他們三人進來,露出茫然又有點好奇的神色一直望著他們。

保安直接把他們帶進了總經理室,有個小弟端進了兩杯茶。

陳子魚叫著那想要退出的保安:「你先別走,反正黃總還沒到,咱們先聊聊。」

說話帶點鄉下口音的保安漲紅了臉,不知道陳子魚想跟自己聊什麼。

陳子魚從公文袋裡拿出大蚊子的照片:「這個人,你在這兒上班的時候見過嗎?」

保安結結巴巴的說:「俺,俺啥也不知道。」

「過來,好好看看,見過他沒有。」

保安飛快的瞟了一眼陳子魚手裡的照片,反而後退了一步:「俺,剛來這裡上班,真的啥也不知道。」

陳子魚和袁野交換了個眼色。

「你叫什麼名字?」

「孫東順。」

「是哪裡人?」

「桐橋。」

保安見他問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事,漸漸也放鬆了。

陳子魚又問:「你在這兒工作多長時間了?」

「兩,兩個月。」

陳子魚臉一沉:「就在三個星期前,這個人還晚晚來這間夜總會演出,你怎麼會沒見過?」

保安窘得脖子都紅了,一邊搔頭一邊後退,支支吾吾不知說什麼才好。這時門開了,一個穿著格子西裝,黑色t恤的矮個子男人大步走了進來。他的樣子其實挺和氣,就是從眉骨到下巴有一道明顯的刀疤,讓他一張青白的臉添了兇相。

他一進來就堆了滿臉的笑:「二位警官,有什麼指教?」

陳子魚笑嘻嘻的說:「我們警方查案,需要向你了解點情況,希望你能配合。」

袁野一直沒有說話。這屋子裡的空氣也不太好,才進來的時候已經覺得胃不舒服,現在甚至有點想吐。他不露聲色的把手迭放在身上,其實是按著胃部。

「抽煙,抽煙。」刀疤黃掏出包中華煙,遞給他們。

袁野看到煙,更加強烈的反胃的感覺涌到喉嚨。他趕緊擺擺手,拒絕了。

陳子魚接過來取了一支。刀疤黃親自掏火機給他點上。

「你見過這個人嗎?」陳子魚把大蚊子的照片遞給刀疤黃。

刀疤黃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一口承認:「對,我有印像。他叫李本國,在這兒當過駐場歌手,但不知怎麼突然就沒來了。」

陳子魚吐了口煙圈:「沒錯。你可以跟咱們具體再說說他這個人嗎?」

「他這個人?」

「對,隨便說,有什麼事都可以說。」

刀疤黃轉身坐進他的老闆高背椅里,給自己又點了支煙,才說:「他這個人……其實每天只是來這裡兩個小時,表演完就走人。所以我對他也說不上多了解。」

「一個不了解的人,你會讓他到你的夜總會來表演?你知道他曾經勞教過嗎?」

醞釀了一會兒,刀疤黃才又開口了:「二位警官大概也查過我,知道我的底細。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走過歪路吃過苦頭,從號子里出來,在社會上拼死拼活,有今天的成績不容易。所以我特別同情那些刑滿釋放犯。因為外面的人,太多戴有色眼鏡看人的。所以我手底下的員工,有好幾個都是這種背景的,因為我希望可以給他們一份工作,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想不到他居然打起了感情牌。刀疤黃說得情真意切,自己彷彿都有點紅了眼圈。

袁野強忍著胃痛,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的望著他。

陳子魚倒是一邊聽一邊點頭,彷彿被打動了:「恩,你接著說。」

「這個李本國呢,唱歌也還行,模樣兒也不錯。來這裡駐唱,給我吸引了幾個中年富婆定期捧場。不過我可是跟他說清楚,他在外面要怎麼胡混我不管,我這兒可以打開門做正經生意,不能在我這兒做不乾不淨的事。結果沒多久他突然就不來了,害得我臨時找了一個跳舞組合頂場,咳!一團糟!」

「就這樣?」

「就這些。」

「你知道他在販毒嗎?」

刀疤黃大吃一驚:「有這種事?」

「你真不知道?」

「我要知道還能讓他進來嗎?我,我可是正正經經的生意人!能允許手下做這種事嗎?警察同志,這你可一定得要相信我。」

陳子魚心想,這傢伙也許已經收到風聲,大蚊子已經死了。現在無論他說什麼都死無對證。他點點頭:「好,謝謝你的配合。咱們保持聯絡。」

「一定一定。」

走出富豪夜總會,陳子魚喃喃的說:「哼,老狐狸。」

他掏出車鑰匙按了一下。袁野拉開車門,將自己靠進副駕駛位的皮椅里,一陣一陣發冷的感覺,好像從身體深處透出來。

「你沒事吧?」陳子魚發動汽車:「從剛才起你的臉色就差。」

「沒事兒,有點胃疼。」

「挨不下去別硬撐。」

袁野的手機響了起來,他鬆開捂著胃的手,吃力的從褲袋裡掏出電話,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

當他接通的時候,電話突然又斷了。他聽得很清楚,是對方聽到他的聲音,從那邊掛斷的。

他馬上打過去,這次卻沒人接聽。

他嘟嚷了一句:「怪事。」

「怎麼了?」

「電話斷了。」

「打錯了?」

「不像。」袁野皺起眉:「如果是騷擾電話,又怎麼會蠢得留下本機號碼?」

他打給電訊局的一個專幫警方做事的熟人:「小松,你幫我查一下這個號碼,是哪裡的?」

對方很快給了答覆:「第二附屬醫院。」

袁野拿著電話,愣了。

在聽到袁野聲音的那一剎那,蘇琴一陣心慌意亂,猛地掛了機。

在她對那個男人說出她搭上個警察的時候,男人瞬間的退縮,深深的烙印在她腦子裡。就像老鼠怕貓一樣,流氓怕警察,這就是天敵。

一個人躺在黑暗中,蘇琴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出現在她腦子裡。如果一直留在袁野身邊,是不是就會得到安全感?那個人是不是從此就不敢再來糾纏自己?而且,袁野是最合適的人選,因為他已經沒有時間再來深究自己的過去。

長久以來,蘇琴都無法和任何人建立稍為深入一點的關係,因為這樣的關係總是讓她害怕。他們都是擁有未來的人,而她已經對將來失去信心。而袁野不一樣。他和自己都是,沒有將來的人。

雖然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但真正聽到袁野聲音的時候,她還是退縮了。

就好像是從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中猛地拉回現實。對方畢竟是個活生生的人,是個精明強幹的警察,如果說那個男人怕警察,自己不也一樣?而且,袁野是怎麼想的呢?他會把自己看成什麼樣的女人?送上門的嗎?玩起來很方便的嗎?說到底,兩人根本不熟,她怎麼能夠以為一切都會隨心所願?算了,別胡思亂想了。誰也救不了你,哪怕是一時一刻。

越想越亂,蘇琴疲倦的用手撐住頭。一個小護士走進來,在她耳邊說:「蘇醫生,有人找你。」

她回頭往門口望去,驚訝的發現,袁野站在門口,雖然臉上仍然沒有笑容,但眼神幾乎說得上是溫柔的看著她。

「你怎麼來了?」蘇琴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情。

「你剛剛是不是有給我打電話?」袁野問。

「啊?這個,我只是……」蘇琴覺得臉上有點發熱。她沒想到,袁野居然還是猜到電話是她打的,而且居然這麼快就趕了過來。

「沒關係,我還以為你有什麼事找我。」袁野擺了擺手,沒在意她囁嚅的解釋。其實他覺得很不舒服,站著都有點吃力。他周圍看了一下,所有的椅子都坐滿了人,找不到地方坐。

蘇琴注意到了:「你的臉色怎麼那麼差?」

「沒事。」袁野說:「你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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