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宋妃抱枕頻傳怨 燭光斧影嘆蕭牆

趙匡胤一行,經唐州向北,一路上因天氣轉熱,時行時駐,到達洛陽,已是六月中旬,盛夏已來臨。

洛陽是大宋的西京,建有專門的行宮,趙匡胤前幾次來此省墓,都住在這裡。這座行宮建於乾德初年,坐落在洛陽城正北,風閣樓台,飛檐碧瓦,除了規模較小外,絲毫不亞於東京的皇宮,是洛陽最有氣勢的建築。

趙匡胤在宮中休息了數日,召石守信來行宮見面。石守信自從交出兵權,從不過問政事,一心斂財禮佛,保養得白白胖胖,活像一尊彌勒佛。他行過叩首禮,在趙匡胤左側的椅子上坐下,說道:「臣聞皇上南巡襄陽,一路辛苦了。皇上,李良現在如何?臣已有十幾年未見他,令臣好生想念。」

「他還是老樣子,依舊精力充沛,身手更勝往日。龍興寺是塊風水寶地,比朕的皇宮強多了,所以他當年斷然歸寺,如今連張瓊也留下不回了。」一說起張瓊,他就不免傷感。

「皇上不必難過,人各有志罷了。」

「你不要寬慰於朕。兄弟故舊死的死,走的走,朕現在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石守信眯著眼,微微一笑道:「其實只要皇上願意,有一個人肯定會回到皇上身邊。」

「誰?」

「趙普!趙宰相為大宋江山殫精竭慮,功勛卓著,卻被貶往郴州,臣亦替他不平。皇上如真思故人,何不將他召回?」石守信抓住機會為趙普鳴怨。

趙匡胤陷入深思之中,久久沒有開口說話。

次日下午,石守信等人,陪同趙匡胤往城東拜祭安陵。趙匡胤的父親趙弘殷,死後葬於洛陽東郊的鞏縣。趙匡胤登位,尊父親為宣祖昭武皇帝,其陵墓稱為安陵。後來皇太后杜氏逝世,亦合葬於此。

安陵乃皇家陵園,有一班人專門看護管理。園內松柏蔥鬱,陵墓巍峨。趙匡胤為人純孝,對母親更是感情極深。這幾年來,家國多事,未能來此省墓,心中常感不安,覺得有愧於父母。

趙匡胤在父母靈前,親手擺好祭品,點燃香燭,依禮叩拜之後,仍然跪在地上,遲遲不願起來。他默默追憶父母生前的容貌,暗暗嘆道:「人生易老,只恐此生不能再朝安陵也。奈何,奈何!」悲從中來,不禁潸然淚下。

石守信叩拜之後,站在旁邊,見趙匡胤行動遲緩,臉含憂戚,也不禁暗自感嘆:「皇上老矣!」

過了很久,趙匡胤才控制住情緒,站直身子,一步步登上墓台,默默地看著遠方,神色凝重。足足觀望半個時辰後,方才走下墓台,朝著安陵的西北方向,走了兩百步,開口對大惑不解的石守信和隨從人員說:「此處便是朕將來陵墓的所在。朕生時未能盡孝道,死後願永伴父母身邊,朝夕陪侍。朕之陵墓可號『永昌』,與安陵合為『安昌』。願我大宋江山永在,國民安昌!」

趙匡胤又令人去城東的夾馬營,將自己年幼時經常騎著玩耍的一匹石馬搬來,安放在選定的墓址上,並反覆交代看守陵園的官吏萬勿移動,這才悵悵歸去。

卻說自從趙匡胤離京,趙光義就遵旨入住廣聖宮,替皇兄處理政事。趙光義精通史籍,遍覽群書,城府極深。他深知自己作為晉王,若在皇上外出時攝政理事,必能鞏固已經基本確定的皇嗣地位。因此,當趙匡胤提出讓他暫時代理政務時,他表面上故作姿態,實際上心中竊喜。入宮之後,他兢兢業業地處理日常政務,晚上也大多宿在宮中,很少回晉王府。

廣聖寺就在延福宮旁邊。趙光義的到來,猶如一塊石頭投進水中,攪動了宋皇后本來十分平靜的心。近年來,皇上老態日顯,完全沒有了房事,甚至很少在延福宮留宿。宋皇后三十餘歲,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哪能耐得了如此寂寞?但身為皇后,深居皇宮,身邊除了宮女便是宦官,只好強捺春心。

趙光義不足四十,皮膚白凈,威武而不失儒雅,魁梧而不失俊秀,確實是天下難覓的偉丈夫。宋皇后對他心儀已久,只可惜缺少接近的機緣。如今天假其便,近在咫尺,焉能不讓她芳心暗動、意亂神迷?因此,她先是派宮女送這送那,然後親自出馬,不時往廣聖宮送親手做的燕窩、參湯之類的補品,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依宮中制度,這等來往是萬萬不允許的,但她是皇后,趙光義是攝政的皇弟,誰敢多嘴?何況宮中的侍衛、宮女,都知道趙光義是皇嗣、未來的皇上,無不存心巴結,曲意逢迎,自然不會去管這樣的閑事。

趙光義起初對皇后的熱情甚感惶恐。以他的地位,並不缺少美女,何必要冒此風險呢?而且宋皇后畢竟是自己的皇嫂,若有苟合,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故他總是敷衍應付,態度既不親熱,也不生硬,與她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俗話說,日久生情。隨著交往的增多,人的感情免不了發生變化。再加上宋皇后因保養得當,看上去依然年輕美貌,艷麗潤澤,令人怦然心動;更為重要的是,宋皇后因其特殊的身份,將在趙光義繼任國君的大事上,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是絕對不能得罪的。這樣一來,趙光義的防範之心漸消,兩人的關係不知不覺有了微妙的發展。

趙匡胤離京兩月之後的一天晚上,宋皇后送來夜宵,並攜了一壺陳年佳釀。兩人喝得性起,春情蕩漾,慾望如潮。恍惚迷離之間,相擁走入殿後寢宮,顛鸞倒鳳,成就了一段孽緣。爾後便常常偷赴巫山,恣意雲雨,竟將那兄弟、夫妻之情和倫理綱常,拋到九霄雲外。而宋皇后更是把一顆芳心,整個兒系在了趙光義身上。

又過了一個多月,趙匡胤從洛陽返京。趙光義前往郊外迎接,見趙匡胤神情萎靡,印堂發暗,較離京時更顯衰老,心裡一陣愧疚,表情頗不自然。趙匡胤哪會想到其中的奧秘?回到宮中,對他說:「光義,朕此番外出,旅途勞累,甚覺精力不濟,意欲讓你繼續留在宮中,總理朝政。你意下如何?」

趙光義內心很矛盾,想了想說:「陛下,我白天進宮,幫助皇上處理一些日常事務,晚上還是回府歇息罷!」他實在沒有勇氣同時面對皇兄和宋皇后,尤其是在看到趙匡胤這般衰老的樣子之後。

也許確實是因為外出時間太長,過於疲倦;也許是因為數十年持續高度緊張的生活,一旦鬆弛下來就再也難以恢複;也許是因為在襄陽、洛陽的所歷所感,導致了他對人生的某種厭倦。總之,趙匡胤回京以後,一直打不起精神,整日里神思恍惚,目光獃滯。就這樣懨懨地過了一段時間,到九月底,終於卧床不起了。

據太醫診斷,趙匡胤其實並未患什麼明顯的疾病,只是心情抑鬱,不思茶飯,由於進食太少,引起身體的急劇衰弱。此外,因體內機能退化,肌肉鬆弛,牽動舊傷疼痛,常令他不堪忍受。趙光義懷著一種憐憫加贖罪的複雜心情,日夜侍奉在他的床前。

這一天,天氣轉晴,趙匡胤感覺精神稍好,吩咐光義將自己扶起,倚在床頭,緩緩說道:「光義,朕觀你龍行虎步,有太平天子之象。我趙氏天下來之不易,你要好自為之!」

趙光義坐在床沿安慰道:「陛下並無大病,近日即可痊癒。你放心休養罷。」趙匡胤越是對自己信任親密,他越是感到自責內疚。

「光義,朕的病情如何,朕心中自知。況且人難免一死,只不過遲早不同而已,何須顧忌?」趙匡胤緩得一緩,又說:「開封地處四塞,無險可守,朕本想遷都長安,倚山帶河,裁減冗兵,以為長治久安之計,可惜身罹痾疾,難以付諸實現了。」

「治天下在德不在險,何必定要遷都?」「唉,你熟讀史籍,如何眼光這般短淺?若都開封,守此江山須大量禁兵,只恐不出百年,天下民力竭矣!你應選擇適當時機遷都,慎勿猶豫。」

趙匡胤閉上雙目,仰著頭,繼續說道:「眼下朝中外無驍將,內無良相。朕反覆思考,北漢楊業,熟諳軍陣,武藝絕倫,可相機招降,授以攻城野戰之任;故相趙普,雖頗愛財,但忠心耿耿,處事幹練,可召回宮,恢複宰相之職。如此則才盡其用,國家可安之。」

趙光義見他說話吃力,起身想扶他躺下休息。趙匡胤擋住他的手道:「別急。朕尚有三事須告誡你,你仔細聽著:其一,周室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即使是謀反,亦止於獄內賜盡,不可於市曹刑戮,更不可連坐親屬。其二,讀書人乃國之根本,直諫者乃國之忠良,萬不可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其三,南人性懦弱、多機巧,故不得拜宰相。吾趙氏子孫歷代為君者,不遵此誓,天必殛之!光義,你速跪下,對天盟誓!」

趙光義只好跪下發誓,謹遵此誡。

趙匡胤又鄭重叮囑道:「你可將此三誡,鐫於石碑,立於密室,以傳之子孫。切記,切記!」言罷已是氣喘吁吁,便由趙光義服侍睡去。

又過了十餘日,趙匡胤病情轉重,咳嗽不止,連續幾天粒米未沾,臉色蠟黃,皺巴巴的皮膚鬆弛下來,就像一個水分不足的柿子,極為難看。面對此情景,文武大臣、皇后、皇子,無不惶恐失色。御醫們數番會診,亦無良策。

開寶九年十月二十,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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