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科舉案陶谷獲罪 伐北漢太祖親征

宋初科舉大體沿用前朝制度,到大比之年,秋季進行鄉試,取中的舉子,於次年春季彙集禮部,參加朝廷主持的統一會試。因此,「槐花黃,舉子忙」,每當春暖花開的時節,各地的舉子趕赴京城,托關係、找門路、熟悉環境,準備考試,將前途命運寄托在這三年一度的會試之中。

離會試的時間越來越近,京城的舉子也越來越多。開封城南州橋附近的健翔街,是外地考生聚居之地。這裡的大小客棧,幾乎全被前來應考的舉子給住滿了。大凡富家子弟,都有跟班、書童隨行,甚至連妻妾、廚師也一併帶上,動輒包租一層樓,乃至整個客棧。而那些為數眾多,家境貧寒的學子,只能帶著借來的盤纏,長途跋涉來到京城。因為京城物價奇高,囊中羞澀,只好約上數人,合住一間客房。

會試期間,健翔街客棧的租金雖然是全城最貴的,但學子們依然趨之若鶩。傳聞以往幾屆考試,金榜題名者大多住在此處,致使健翔街名聲大振,身價日高,似乎只要住進這裡,博取功名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了。這會試關係到讀書人一生的功名前程,大家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討個好彩頭罷了!

在健翔街的正中央,有一座四層樓的「高登客棧」,朱梁畫棟,碧瓦飛檐,氣勢不凡。因為居於健翔街中心位置,更兼建築豪華,又有「高登」這樣吉祥的名號,自然為那些家底殷富的考生所垂青。店主奇貨可居,自然要待價而沽,最終被三個外地富家子弟租了下來。來自邴州的武濟川住二樓,陳州籍的劉睿住三樓,相州人王式住四樓,三人中劉睿還攜帶了家眷。

一樓住著店主全家以及夥計、廚師一干人,另有一個大房間,是客人進餐之處。在一間堆放什物的雜房裡,還住著一個武陵來的貧寒學子,名叫王嗣宗。

這王嗣宗長得一表人才,因帶的盤纏所剩無幾,大比將近,求店主留宿,房租不足的部分,願以幫工的形式抵償。店主本是個仁義之人,再看王嗣宗風度翩翩,氣宇不凡,而且店中正好缺人手,也就應承下來,讓他住在雜房中。

住在二樓的武濟川,二十三歲,一張扁平臉,身材魁梧,說起話來粗聲粗氣,怎麼看都不像個讀書人。他家在邴州是富甲一方的豪紳,良田萬項,僕婢成群,一個月前就帶著幾個僕人,住進了「高登客棧」。

眼看大比將近,卻很少看他溫書習文,沒事總是在外東奔西跑,下酒館,進妓院,有時還帶著花枝招展的妓女回客棧,唱曲彈琴,飲酒作樂,鬧得劉睿、王式怎麼也無法靜不下心來讀書。

劉睿也是個富家子弟,四十多歲了,讀書著實刻苦,怎奈天資有限,從二十歲開始參加會試,也不知試了多少回,每次都是名落孫山,榜上無名,令他在家鄉父老面前抬不起頭。這次他破釜沉舟,孤注一擲,暗自發誓,若再不中,便永不進考場。

王式是三人中年紀最輕的一位,剛剛二十歲,父親是相州太守,從小聰慧,熟讀詩書,鄉試第一,此番來京,是志在必得。

三人同住一家客棧,又在一起用餐,彼此慢慢熟悉起來。不過,王式性情高傲,瞧不起武濟川、劉睿二人,平日里睬都不睬,更別說深交了。倒是那個寄居於客棧的王嗣宗,經常去向王式請教。一經交談,王式發現他為人敦厚,才思敏捷,不知不覺對他另眼相看。

再過幾天就要開考了,「高登客棧」的幾個舉子,心情更加緊張躁動起來。有人抓緊最後的時間,誦讀經史詩賦;有人則四處打聽主考官的情況,以及各種考試信息。武濟川不僅仍不溫書,反而往外跑得更勤了。

這天晚飯後,劉睿信步走出店門,迎面碰到興沖沖回來的武濟川,隨口問道:「武兄如此高興,莫非拜見了主考官陶大人、盧大人?」他知道武濟川正在四處活動,瞧見他的神色,估計有了進展。

武濟川的臉上,露出一種高深莫測的微笑,未置可否,匆匆進了客棧。

劉睿在街上散完步,回到房中作了一篇策論,左讀右讀不滿意,不由得焦躁起來。正在煩惱之際,突然記起武濟川那神秘莫測的笑。

難道他真的見到了陶谷、盧多遜兩位主考大人?假如能從他那裡了解一點情況,甚至通過他找點門路,豈不事半功倍?主意一定,他放下手中的策論,下樓去拜訪武濟川。

武濟川的房門緊緊地關著,他叫了好一陣,門才打開。兩人分賓主坐下,武濟川說:「劉兄今晚不在房中苦讀,想必是胸有成竹,必定高中了。」

「武兄千萬不要取笑。在下愚鈍,屢屢落第,若今年再遭厄運,則無顏見家鄉父老矣!故特來求教武兄,請武兄指點迷津。」

「唉,劉兄何出此言!在下正無舟可渡,焉得借舟予人?」武濟川雖然這樣說,眉宇間卻流露出一種掩飾不住的得意。

劉睿心細如絲,豈能看不出這一點?他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推測,介面說:「我一見武兄,便知武兄非等閑之輩,不僅神通廣大,而且樂於助人。在下若得武兄指點提攜,則必當儘力以報,決無虛言!」

「好……」武濟川差點脫口而出,連忙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半晌沒有開口。

劉睿見狀,將心一橫,離座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武兄,在下二十年來科場失意,屢遭鄉人嘲笑,已成心病。還望武兄慈悲為懷,不吝賜教!」說著說著,幾乎掉下淚來。

武濟川心有所動,連忙將他扶起,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望了望劉睿那張苦瓜臉,鄭重問道:「劉兄此番來京,那黃白之物帶足了嗎?」

「在下為備不時之需,攜帶黃金萬兩,另有珠寶首飾一箱。不過,武兄何有此問?」

武濟川故作神秘地說:「劉兄既有誠意,在下不妨以實情相告。那主考官陶大人乃在下的同鄉,此公平生最好兩樣東西,一為女色,一為錢財。赴京舉子大都投其所好,多有私謁送禮者。在下今日亦因人引薦,面見陶公,獻上了家傳的一雙白璧。」

「啊,這……聽說,為了革除科舉弊端,當今聖上已於乾德三年,廢除了由台閣近臣推薦的『公薦』制度。既然不能推薦,關照從何而來?」劉睿有點大失所望。

「劉兄乃科場宿將,怎會如此蒙昧?各科文卷未加密封,皆由主考官最後判定優劣。陶大人一旦收了禮,焉能不筆下留情?」

劉睿眼睛一亮,既而黯然:「武兄有人引薦,得蒙陶大人拔擢,必能身登龍門矣!只是在下與陶公素昧平生,雖有此心,何由謁見?」

武濟川一拍胸脯道:「在下與劉兄雖萍水相逢,卻一見如故。若不嫌棄,願代為引見。」劉睿聽了連連作揖:「武兄若能如此,那真是劉某的大恩人。在下知恩圖報,一定重謝!」武濟川看了劉睿一眼,嘿嘿一笑:「在下既不缺金銀,亦不乏田畝,倒是劉兄的愛妾李氏,貌似天仙,常令小弟艷羨。如劉兄確實有心相謝,可否讓小弟一親芳澤?」

劉睿沒想到他竟然提出如此要求,心中恨道:「這個無恥之徒!難怪平日總是不懷好意地盯著李氏,有事無事向三樓跑,原來早存了這份邪念,真是枉讀了聖賢書,哪裡配作孔孟弟子!」

「劉兄口口聲聲言謝,原來並非出自真心。也罷!」武濟川見劉睿沉默不語,故意恨恨地說。

劉睿不禁心慌起來,這武濟川確是奸詐小人,可萬萬不能得罪!況且以自己的才學,高中簡直比大海撈針還難。自己這次能否高中,就全在陶大人身上了。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那李氏本就是從青樓買來的妓女,又不是明媒正娶的妻子,陪他一晚,也不算有損家風。何況,只要中了進士,授了官職,還怕少了那年輕貌美的嬌娃嗎?

想到這裡,劉睿咬咬牙,鐵青著臉道:「好吧,一切全依武兄!」

武濟川喜笑顏開:「劉兄果然是個聰明人。大丈夫欲成大事,何必計較那些枝節?不過,此事性命攸關,劉兄可千萬不要外傳啊!」

一場見不得人的交易就這樣談妥了。

三月初八,首場考試開始。兩千四百餘名考生,一大早就來到了貢院的考場。數千名手持戈戟的士兵,將考場圍得密密匝匝,閑雜人員一概禁止靠前。

禮部官員最後一次清查完考場之後,考生們進入各自的考間,在狹窄的斗室里冥思苦想,揮筆答題。

宋初科舉考試,設進士、五經、開元禮、三史、三禮、學究、明法等科,其中以進士最為時人所看重,考試者最多,也最難考中。各科考試內容並不相同,但都要考六場,如進士科依次考詩、賦、策、論、試貼和墨義。因為精神高度緊張,考試內容又多,每次春試中,都有舉子中途退場,甚至昏倒在考場里,被抬出來的。

艱難的場試總算過去了,舉子們又陷入了焦灼不安的等待之中。那些堅持到最後一場的考生,無不懷著希望與擔憂交織的複雜心情,期盼著最後的結局。

張榜的日子終於來臨。三月十八,尚書省內熙熙攘攘,人頭攢動。一張紅榜,牽扯著無數人的心,也製造出無數的悲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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