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趙普為相定國策 慕容力戰殞潭州

殘冬一過,春天來臨。接連幾場春雨,洗去了冬日積下的塵埃,天地間顯得格外明凈清爽。清明過後,趙匡胤雅興大發,帶著朝中一幫大臣,前往京西的金明池春遊。

此時正是汴河水漲的季節,金明池的水漫過了堤岸,水面顯得更為浩淼開闊。君臣數十人,分乘十餘艘豪華的遊船,泛舟碧波蕩漾的池水之間,談笑聲、喧鬧聲,頃刻打破了林間水畔的寧靜。一群群白鷺受到驚嚇,引頸鳴叫,競相飛向高空,在藍天白雲間盤旋翱翔。

宰相王溥、范質和翰林學士陶谷同乘一舟,三人倚在船頭,興緻勃勃地觀賞眼前的美景。范質指著池南臨水殿一帶的綠樹碧瓦,嘖嘖贊道:「此乃金明池精華所萃,異日致仕,若能在臨水殿旁的樹林深處,建一草庵,安度餘生,豈不樂哉!」

王溥也情不自禁地附和贊同。

陶谷收回遠眺的目光,側身望著范質、王溥二人,悠悠道:「山水隱逸之樂,人皆嚮往。當年范蠡功成身退,逍遙江海之上,故能免禍而得善終;文種不識時務,難捨富貴,終為勾踐所害。進退禍福,皆在一念之間,思之令人扼腕嘆息。不知兩位願學范蠡,抑或文種?」

王溥捋了捋鬍鬚,哈哈一笑:「恐怕兩人皆難學也。我輩凡夫俗子,焉能與古聖賢相提並論?」

還是范質稍有心機,似覺陶谷話中寓有深意,怔得一怔,說道:「陶學士這話深藏玄機,還望細說一二。」

陶谷雙眸在眼眶中轉了幾圈,面無表情地說:「在下隨口言之,哪有什麼玄機?其實激流勇退,保得身家平安,乃無上明智之舉,古今皆然。尤其是若有把柄為人所乘,更當速謀退路,否則大禍降臨,則悔之晚矣!」

范質聽了,心中一驚,王溥也意識到陶谷所言,必有所指,兩人面面相覷,神色極不自然。原來,從去年下半年開始,皇城擴建,范質利用工程總管的職權,私吞數萬兩銀子的款項;今年春節過後,唐主李璟派人來開封,暗地裡給范質、王溥、趙普三人各送了一份厚禮,除趙普外,二人貪於財利,一一笑納。他們雖然得了金銀,但畢竟違反了大宋律條,特別是私受南唐金帛,弄不好落個通敵謀反的罪名,那可是誅夷三族的大罪!

更可怕的是,范質、王溥與趙普一貫貌合神離,近來衝突益劇,而趙普與皇上親如兄弟,且心思細密,熟諳權詐,在京城廣布眼線,更兼有趙光義、陶谷、張瓊等人為其輔助。萬一趙普知其底細,奏明皇上,那就不堪設想了!

范、王二人越想越怕,再也無心賞游山水,滿臉堆笑,邀陶谷進船艙細談。陶谷知道旁敲側擊已見成效,暗暗高興。三人進艙中談了片刻,陶谷乾脆將話挑明:「其實,二位宰相的事,早已有人報告趙樞密使,只不過他為人仁厚,又念及共事的情分,不忍心眼睜睜看諸位陷入危難,故一直未奏明皇上。樞密使乃皇上患難之交,其關係不亞於慕容、韓兩位將軍;且自從二位宰相逼皇上痛斬王仁贍,皇上對二位已心存芥蒂。若樞密使將事揭出,再稍作渲染,則兩位危矣!」

「那可如何是好?還望陶學士指教!」范質、王溥面臨危境,也顧不上宰相的身份,朝陶谷連連作揖。

陶谷臉露沉思之狀,在艙中走了幾步,說:「以在下之見,欲求萬全,惟有向皇上提出辭呈,並舉樞密使為相。如此,則既可遂皇上之心,又可順樞密使之意,從此諸位脫離俗務,優遊山水,可得高枕而樂矣!」

范質、王溥聽了,心中恨道:「趙普匹夫,你好歹毒!欲藉機逼我們退位,便與陶谷設了這個圈套,讓我們鑽!」心中雖這樣想,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確實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即使明知是圈套,也只好往裡面鑽了。

幾天以後,范質、王溥二人正式向宋主提交了辭呈,並一致推舉趙普為宰相。趙匡胤早有起用趙普、罷免兩相的打算,也就順水推舟,說了幾句挽留嘉勉的客套話,批准了二人的辭呈。

趙匡胤又與趙光義等人商議,認為多相制度,容易造成相互推諉、各不負責的弊病,不利於政令的施行,因而趙匡胤只任趙普一人為相,總領朝政。從此,趙普獨居相位,真正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臣,而曾經顯赫一時的范質、王溥,則徹底地退出了政治舞台。

趙匡胤罷兩相,用趙普,革除積弊,整頓財政,可謂如魚得水,朝政大為改觀;與此同時,他又和趙光義一起,進一步加強禁軍的建設,削弱藩鎮將領的軍事力量。不到半年,朝廷府庫充盈,政局穩定,禁軍人數擴大到十六萬。

收復北方失地,是趙匡胤少年時候的一個夢想,而要驅除韃子,收復幽雲十六州,首先必須蕩平北漢。登位兩年多來,他一刻也未忘記這一夙願,只是穩定內政的迫切性,使他暫時無暇顧及而已。現在政權穩固,軍力強盛,討伐北漢的條件已經具備,他的眼光自然由內而外,投向了北中國那片讓他夢魂縈繞的土地。

趙匡胤召來趙普、趙光義、陶谷、潘美等人,向他們談了親征北漢的打算,激動地說:「北漢割據十餘年,不僅威脅我大宋,更是收復幽雲十六州的最大障礙。以我大宋兵力,足以除此心腹大患,為平遼奠定基礎。不知諸位有何看法?」

潘美最善揣摩迎合,趙匡胤話音剛落,便介面說:「陛下雄才偉略,眼光遠大,親率精銳禁軍,北伐漢逆,上合天意,下順民心,必能克亂致勝,揚我國威!」趙光義年少氣盛,也極力贊成出兵北伐。

趙匡胤頷首微笑,見趙普緘默不語,似有所思,問道:「則平愛卿,你意下如何?」

趙普從椅子上緩緩站起,躬身說道:「啟奏陛下,微臣尚未考慮成熟,故不敢妄言。」

趙匡胤大手一揮:「你何必故弄玄虛?儘管將心中所想說出!」

趙普略作思忖,開口說道:「當今天下,大宋居中,北有北漢、遼國,南有南唐、南平、楚、吳越、南漢、西蜀諸國,陛下平心而論,若大宋出兵,取北方易還是南方易?」

「遼乃虎狼之國,地域廣大,將士剽悍;南方民性孱弱,且各國割據孤立,可分而擊之。當然取南方較為容易。」趙匡胤回答。

趙普又問:「陛下再想一想,就我大宋眼下的實力而言,攻取北漢固然綽綽有餘,但對付遼國,能有幾成勝算?」

趙匡胤沉思了一會兒,說:「就目前的國力而論,恐怕還無法與遼國抗衡,但是……」

「陛下請不要說『但是』,」趙普打斷趙匡胤的話,接著說:「我們若攻下北漢,必然面臨遼國強大的軍事壓力,甚至引發持久之戰,耗費國力而無一所獲。若南方諸國乘勢北犯,就會造成兩面受敵、疲於應付的局面。故現在攻打北漢,實非明智之舉也!」

「那你意下如何?」趙匡胤身子前傾,急切地問。

趙普向前走了兩步,雙眼炯炯發亮,斬釘截鐵地說:「八個字:防北攻南,先南後北。惟有如此,方能使我大宋立於不敗之地,並進而成就統一海內的大業!」

「依你所言,莫非就聽任北漢猖獗,讓那幽雲之地,長期陷於韃子之手不成?」趙匡胤忿忿地說。

趙普正要進一步說明,一直未曾開口的陶谷搶先說:「陛下,宰相併非說不攻打北漢、收復失地,而是說先取南方諸國,既擴大疆域,充實力量,消除後顧之憂,然後再轉而全力北伐,豈不是萬無一失?」接著,又側身問趙普:「宰相可是此意?」

趙普笑道:「知我者,陶兄也!」

從感情上說,趙匡胤恨不得即刻領兵親征,儘快擊敗北漢,收復幽雲失地,但他畢竟不是一名普通將領,而是一國之君,他必須站在君主的立場上,理智地分析全局,做出有利於國家的正確決策。反覆思考之後,他不能不承認,趙普的意見是對的。雖然有些不甘心,他最終還是放棄了自己的主張,接受了趙普「防北攻南,先南後北」的八字方針。後來的事實也證明,正是這一方針,使宋朝廣開疆土,一步步繁榮昌盛起來。

趙匡胤是雷厲風行的人,一旦確定了對北方採取防守的策略,便進行了一系列的軍事部署:令趙贊守延州、董遵海守環州、姚內斌守慶州、王彥升守原州,以防西夏;令李漢超守關南、馬仁禹守瀛州、韓令坤守常山、賀惟忠守易州,以備遼人;令李謙溥守隰州、武具琪守晉州、郭進守西山、李繼勛守昭義,以拒北漢。十二員戍邊大將的家屬,一律留在京師,扶養甚厚;同時,允許鎮邊將領通過貿易籌措軍餉,有權獨自處理軍政事務;每當諸將回京,趙匡胤必親自接見,賜宴賞物,以示恩寵。因此,鎮邊將領都竭盡全力,忠於職守。北境戍守的穩固,有力地支持了朝廷向南方擴張。

正當趙匡胤急於向南尋找一個突破口的時候,意料之外的契機出現了。建隆三年十二月,楚王周保權、南平王高繼沖先後向宋朝告急,請求派大軍討伐叛將張文表,以解兩國危難。

唐末大亂之時,楊行密擊敗孫儒,孫儒的部將馬殷率軍轉入荊湖。後梁建立,封馬殷為楚王,馬殷死後,諸子為了爭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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