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襄陽城潛龍遭忌 龍興寺高僧傳法

趙匡胤辭別兩位義兄,一路晝伏夜行,盡量避開官道,抵達襄陽城下時,已經是三月底了。襄陽地處荊楚上游,東瞰吳越,西控川陝,南蔽荊衡,北接宛洛,檀溪帶其西,峴山亘其南,漢水環縈,樊城對峙,堪稱南北之通衢,中原之門戶。

趙匡胤牽著馬,從城東的陽春門進了城。只見城門內街道寬闊,店鋪林立,人來人往,顯得十分繁華,簡直可與戰前的洛陽相媲美。時已黃昏,人困馬乏,須找個客店安頓下來。他沿著街道往前走,四下張望,一抬眼看到「悅來客棧」的匾額,便走了進去。

「客官,住店嗎?」小夥計早己笑臉迎上來。趙匡胤要了一間客房,並交代夥計,將赤褐馬牽到後面的馬廄里好生餵養,自己要了一壺酒,自斟自飲起來。心裡正盤算著如何打聽父親的消息,忽然聽到鄰近桌子上有人說:「陳二哥,你聽說了嗎?遼主耶律德光已經率軍北歸啦!」

「這誰不知道?據說遼兵臨走之前大屠相州,城中男子被殺得盡數不留,年輕婦女一概虜去,全城只剩下幾百口人呢!那耶律賊真是作孽!」

「俗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此話真是半點不虛,前幾天耶律德光在沙胡林一命嗚呼,真是報應不爽啊!」

聽到這裡,趙匡胤長吁了一口氣,抓起酒壺,昂頭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隨即高喊:「小二,拿酒來!」

小二趕緊過來添滿酒。剛要離開,趙匡胤一把抓著他的手,將他按在凳子上,道:「在下請你喝酒,能否賞臉?」

「客官,你這是?……」小二一臉惶惑。

這襄陽地區民風彪悍,好鬥輕生,動輒刀劍相向,借酒鬧事更是家常便飯,所以小二一看趙匡胤的架勢,立即驚懼不安起來。

「掌柜的,不必擔心,在下並無惡意。」趙匡胤見他害怕,便鬆開手,「請你喝酒不過兩個原因,一則為遼兵北撤和耶律賊暴死;二則在下要向你打聽一件事。」

「客官所問何事?」

「襄陽防禦史王彥超將軍的衙署在何處?你是否知道他手下有一位叫趙弘殷的軍將?」

「防禦史衙署設在城東南魁星樓旁邊,離這裡不遠。至於趙弘殷,請恕老朽見識短淺,確是不曾聽說。不過,這也容易,客官去防禦史衙署一問便知。」

那小二轉身剛要走,忽然又轉過身來,拍拍腦袋說:「你瞧,我差點忘了。防禦史衙署有位姓王的將軍,每天都要來小店喝兩杯。客官明日問他便可知曉了。」

第二天早上,趙匡胤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了,忽然記起今天要與那位王將軍會面,便趕緊穿衣洗漱,走下樓去。

剛走到桌旁坐定,便聽到店中夥計在高喊:「王將軍,你來啦,快裡邊請!」

趙匡胤一抬頭,一位身著戎裝的軍將正大步走了進來,大聲喚道:「掌柜的,快叫廚房弄幾個小菜過來!」這軍將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瘦高個子,雙臂奇長,鷹鉤鼻,黃眼眸,兩頰如刀削,眉宇間流露出一股兇悍驕矜之氣,一看便知是遼西一帶漢人與胡人的混血種。

夥計緊步走過來,彎腰將他引到趙匡胤的桌旁,滿臉堆笑地說:「王將軍,你這邊坐。這位客官想向你打聽個人。——兩位慢聊!」

趙匡胤站起身,雙手抱拳做了個禮。

「這位兄台如何稱呼?不知欲向在下打聽何人?」眼見面前這個年輕人氣宇軒昂,儀錶不俗,那軍將的驕矜之氣,不覺便減了幾分。

「在下姓趙名匡胤,家父趙弘殷,不知王將軍是否聽說過,還望告知一二。」

那軍將一聽,不由得一愣,繼而朗聲大笑:「哈哈,原來是趙兄!請恕在下眼拙。快請坐,請坐!」接著又轉頭對店小二吩咐道:「來兩壺好酒,菜只管撿好的上,今天我要與趙兄來個一醉方休!」

「王將軍……」趙匡胤大惑不解,正要開口詢問,卻被那個軍將打斷:「趙兄萬不可如此稱呼。在下王審琦,只不過是王彥超將軍手下的一名校尉,離將軍還差得遠呢!早就耳聞趙兄大名,一直無緣拜會,今日一見,實在是夙願得償啊!」

「王兄過獎,」趙匡胤心中惦念父親,便問:「請問王兄,家父還在襄陽嗎?」

「趙兄恭喜了。令尊趙將軍因為作戰有功,被朝廷提升為鳳翔軍都指揮使,前幾日已往鳳翔赴任去了。趙兄要是早到幾日,便可遇到令尊。」

酒菜陸續端了上來,擺了滿滿一桌子。王審琦將酒杯斟滿,端起來道:「趙兄,在下曾居洛陽,對趙兄仰慕已久,今日在此相遇,也算是他鄉遇故人。來,幹了這杯酒!」說罷,一飲而盡。

「好,王兄果真是痛快人。在下承蒙王兄款待,實在是受之有愧。既然王兄如此說,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人一見投緣,便推杯送盞對飲起來。接連幾杯酒下肚,趙匡胤想到父親已經前往鳳翔,此番襄陽探父不遇,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辦,沉思間酒杯不覺停了下來。

酒酣耳熱之間,王審琦指著桌上一盤莖青根白的菜蔬道:「趙兄,嘗嘗此菜。此名藜蘆,又稱鹿蔥,莖似蔥白,根似馬腸,加些須油鹽在鍋中微炒,佐以香醋麻油,吃起來香脆可口。這可是襄陽的特產,其他地方,可是無法享受到這等口福的!」

趙匡胤用筷子夾起,嘗了一嘗,果然清脆爽口,別有一番滋味。兩人吃得開心,杯箸齊下,痛快至極!

王審琦邊吃邊問:「不知道趙兄以後有何打算?」

「在下原本是為了打聽父親的消息。而今打算去太原和新結拜的義兄,一起投郭威!」趙匡胤沉思一下回答道。

王審琦一聽,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勸道:「趙兄何必捨近求遠呢!目前北方形勢極為複雜,劉知遠稱帝,遼主耶律德光死後,永康王耶律兀突、趙延壽、杜重威都想做皇帝,前景實在難料。倒不如留在南方,投在王彥超帳下,以觀其變;況且你我二人意氣相投,正該彼此倚重照應,豈能剛相識便離別呢?」

趙匡胤見他說得頗有道理,便問:「不知王彥超何許人也?」

「王將軍是大名臨清人,為人溫和恭謹,禮賢下士,篤信佛教,曾在鳳翔重雲山出家為僧,人稱三寶將軍;且他與令尊有舊,自然會對趙兄多加關照。趙兄不必多慮,三日後我代為引見王將軍。」

王彥超的私宅在防禦史衙署後面,遠離鬧市,十分清靜。當時正值春天,院子里黃鶯婉轉,花草繁茂,陽光從雕花窗帘的斜格子里射進來。

王彥超是個四十多歲的矮胖子,穿著隨意的家居衣服。因為平時從不焦躁惱怒,加上保養得法,所以面容白凈光滑,竟如女子一般。單從外表上看,很難想像這是一位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二十年的、老謀深算的將軍,倒更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得道高僧。他悠然踱進客廳,在太師椅上坐下。椅子扶手上的絲綢光滑而富有質感,宛如女子的肌膚一般,讓他感到一陣愜意。

王彥超忽然想起昨天王審琦對他說,趙弘殷的兒子趙匡胤要來拜見他,希望能在他帳下謀個軍職。陽光舒服的灑在他的身上,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愜意陶然,又帶著點舒服的睏倦。

迷迷糊糊之中,他恍惚置身於漢水之濱的茫茫荒野。天地昏暗,雷雨大作。突然,從正北方向飛出一條赤龍,搖頭擺尾,直逼過來。那龍鱗、龍鬚、龍爪,猶如赤紅的火焰,尤其是那一對龍目,眈眈相視,好像要洞穿他的五臟六腑。……他被赤龍逼得無路可走,不禁大叫一聲……王彥超猛然驚醒過來,才知道是南柯一夢。摸一摸心口,還在突突地跳,內衣涼沁沁的,夢中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他是個極相信命數的人,驚魂甫定,便暗自揣摩起夢中所蘊涵的玄機,「我數虎,與龍相剋不相生;我居於南,龍從北來,南北勢必衝突。我今年三十六歲,是為本命年,暉禪師說我今年當謹慎,方可保平安。如此看來,這赤龍乃是我本命年的剋星。可是這赤龍究竟所兆何人呢?」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管家匆匆來報:「將軍,王審琦領了一個年輕人來求見。」他手一揮,示意讓他們進來。

「將軍,這位就是趙匡胤!」

王彥超張開雙目,眼光落到趙匡胤身上,心中猛然咯噔一下。只見趙匡胤赤臉赤須,濃眉斜矗,不怒自威,雙目所觸,令人局促惶恐,如芒在背。王彥超立刻聯想起夢中的赤龍,「莫非赤龍便應在此人身上?適才所夢乃是佛祖對我的即時警示?看來此人萬萬不可留在身邊。」

他心中雖然這樣想,臉上仍顯得十分熱情。招呼二人坐下後,喚下人沏茶,擺上點心,便開始寒喧起來。

「匡胤,洛陽家裡的人都還好吧?」

「托王將軍的福氣,家人都還安好。」

「此番來襄陽,讓王審琦陪你四處走走,遊覽遊覽名山古迹,多住些日子再走也不遲。」

「王將軍,」趙匡胤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不瞞您說,在下此次來襄陽,本為探望家父。現今家父調任鳳翔,在下意欲投在將軍麾下,效命奔走,衝鋒陷陣,赴湯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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