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子

「老師,我有一個問題。」坐在前排的一個胖礅礅的男同學舉起手。

「請講!」滕哲微笑到。

紅嶺醫學院法醫系主任俞建舟邀請滕哲來給法醫系四年級的學生搞個講座,題目是《漫談法醫學》。階梯教室里擠滿了學生,下個學期就要進入實習了,前四年的基礎理論學習也即將告一段落,同學們都想聽到一些真實的案例,可是滕哲在講台上講了近一個小時,仍然沒有要談一個完整案例的表示。

乘滕哲端著杯子喝茶的功夫,前排的這個小胖子在同學的鼓動下向講台上的滕哲進行誘導了:「老師,請問您在接到報案後,首先想到的是什麼,是如何考慮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案件的?」

滕哲一怔,這個問題既很隨意,卻也很刁難,這就好象俞建舟給的講座題目一樣——漫談法醫學,似乎怎麼談都可以,但法醫學涵蓋廣泛,涉及學科眾多,真不知該從什麼地方談起才能提起學生們的興趣。滕哲受到俞建舟的邀請後就進行了認真的準備。沒想到離開刑偵離開法醫崗位兩年多了,居然還有人想到他,還要請他來搞講座,勁頭自然也就很足。他想到了這些年法醫專業的大學畢業生在就業上的種種障礙,他就想著利用這個講座來給大家打打氣鼓鼓勁。因為他深愛著這份事業,雖然離開了這個崗位,但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不在關注著。於是他談到了解放後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法醫隊伍的發展壯大,中國法醫事業的發展壯大,他說隨著國家民主法制建設的進一步加強,民主法制進程的進一步推進,法醫學將會彰顯出它應有的作用,將會凸現出它不可取代的重要地位,法醫技術人員的社會地位也將會大大提高,會得到社會的廣泛尊重和認可。可就這樣談了半天並沒有激發起學生們的情緒。

在當下的這個特定的語言環境下,剛才小胖子的這個問題其實就是想問:通過報案人提供的情況,你會首先考慮死者的死因是什麼?他們期望在這種誘導下,能使得站在講台上的滕哲象講故事一樣講上一兩起案件的偵破過程。

沒有具體所指,泛泛而談,確實無從談起。滕哲也知道這些同學的興趣所在,這些年他每年都要去給省警院的學生上一兩堂課,同學們都很願意聽一些案件的具體偵破過程,雖然這是第一次給醫學院法醫系的學生搞講座,但也知道他們都是一樣的好奇。二十多年的刑偵、法醫生涯,他積累了不少的案例,但他今天不想談具體案件。

「這樣說吧,」滕哲說:「我剛從大學畢業進入公安機關從事法醫工作的那最初幾年裡,一接到出勘案件現場的通知,坐上警笛轟鳴、警燈閃爍的警車後,同學們,你們猜猜,我當時會是一個什麼狀態?」

年輕的大學生們都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那時,我會熱血沸騰,一種使命感,一種責任感,一種榮譽感,會油然而生!」滕哲說:「但現在呢?現在我還會有這樣的感受嗎?」

滕哲微微一笑,繼續說到:「也許有人會說,你幹了二十多年了,已經產生了職業厭倦感了,再也不會熱血沸騰了,再也不會有什麼使命感有什麼責任感有什麼榮譽感在身了。是的,現在來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再也不會熱血沸騰了!但是,這並不是因為長期從事這項工作所產生的職業厭倦感所致!那是什麼呢?同學們!公安工作是做什麼的?是保護國家和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的安全,使之免受不法侵害,使社會和諧,人民群眾安居樂業。你們想一下,難道幹了一輩子的警察,就是想隨時隨地都能聽到警笛轟鳴隨時隨地都能看到警燈閃爍嗎?」

偌大的教室里,沒有任何聲響,百多雙眼睛,全都把目光投向了講台上的這個人。

滕哲的手掌在講台上使勁按壓了一下,說:「所以說,要問我在接到報案後首先會想到是什麼,我會首先想到的是:這個警,是不是誤報了?退一步說,也只希望這是一起意外事故,而非謀殺!」

同學們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當然,」待掌聲稀落下來後,滕哲繼續說到:「作為具體工作來說,在到達現場之前,不可能不考慮報案人所提供的情況,在進行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之前,我們應當首先想到在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中,重點要解決什麼問題,水中屍體,室內死亡的,野外死亡的,在勘查檢驗過程中,都會有各自的重點……」

教師授課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個知識重溫的過程。對於滕哲來說,這一次的知識重溫,使得他很長時間裡都沒有從過去工作經歷的回憶中掙脫出來。他想起了幾年前即興寫下的一首小詩:法醫生涯廿余年瞅盡人間悲與冤滌盪惡行平生願還我乾坤朗朗天自己的願望實現了嗎?滕哲想。人們啊,為什麼要無休止地炮製出血腥的暴行出來呢?

拉美作家奧拉西奧。基羅的小說《斬首的母雞》中寫到:有一對夫婦生了五個孩子,前面四個都是白痴,好不容易生下了第五個小女兒,發育正常。可有一天四個白痴在觀看了父親宰殺母雞的過程之後,興奮異常,待父親外出後,白痴們模仿父親殺雞的樣子,把唯一發育正常的小妹的喉管切斷了。

文明與愚昧,在對待生命上,是那樣的涇渭分明!但對於無休止地炮製出血腥暴行的人來說,僅僅以愚昧兩字就能說清楚了嗎?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