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美人 七、失響的八音盒

就在畔柳博士被殺掉的第三天,伊澤徹次郎被警察逮捕的報道,頓時震驚了世人。逮捕他也有充分的理由。

警方從實驗室中發現的木槌上,提取到了指紋,和伊澤徹次郎的指紋完全一致。

伊澤徹次郎大概也早就預料到了,被捕以後,他坦率地承認了,打碎蠟美人頭部的正是自己。

「我絕不能夠忍受,那樽蠟像變成雜耍的對象,被人帶著走遍全國,每次都還要提到我們家。於是,我就多次懇求畔柳博士轉讓,可博士卻頑固不化。而且,他明天就要交給雜耍師了,所以,我只能採取最後的手段。我甘願接受私闖民宅和毀壞財物的罪名,可是,殺死畔柳博士之類,那根本就不是我,不是我……」

關於最為重要的「殺死畔柳博士」一事,伊澤徹次郎予以斷然否認。

另外,關於侵入的路徑,據伊澤徹次郎的交代,後柵欄門和便門都沒有上鎖,一推就開,而且,當時時間是在十二點半前後。雖然這一陳述,跟老女傭杉本元子所言一致,可那並不是撬開的,而是有人從內部摘下鎖扣,打開了門閂。

到底是誰打開的呢?如果不是老女僕杉本元子,那就只能是畔柳博士本人了。

另外,還有一個謎,即後柵欄門和便門,一推就開的事件。

伊澤徹次郎補充說,正是這一點誘惑了他,讓他採取了那種非常手段。但是,如果再進一步說,豈不就是這一點誘惑了他,讓他殺了畔柳博士嗎?這一點在時間上也一致,尤其是一進便門,就是廚房,而菜刀就在那裡。如此一來,他的嫌疑最大。

不過,讓調査人員感到遺憾的是,菜刀上並沒有指紋,所以,無法確定兇手就是伊澤徹次郎。

可無論如何,伊澤徹次郎的嫌疑是最大的,而且,人們紛紛懷疑,去年的信造被殺案,和立花麻理的橫死,都跟伊澤徹次郎有關,伊澤家就這樣,越發被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而在此期間,金田一耕助則數次前往麻布狸穴的畔柳住宅。

金田一耕助有一個明顯的特徵,那就是和藹可親。即使那些一開始,把他當成與警方有關係的人,來提防他的人,在跟他不斷打交道的過程中,也都會漸漸地忘記戒備,跟他打成一片。

這主要得益於金田一耕助那和藹的容貌:個頭矮小,長相寒酸,頭髮蓬亂,而且還有點口吃,他並不出眾的長相,最終會讓對方放鬆警惕。

畔柳家的老女傭杉本元子,最近似乎也中了他的魔力。

「阿元,櫻花的花骨朵兒都鼓得那麼大了,馬上就要開了。」

在杉本元子那面積相當於四張半榻榻米的小房間里,圍著火盆和阿元對坐的金田一耕助,懶散地敞著和服外套,悠閑自得地抽著煙。

「真的呢!……」正在拆衣服的杉本元子,也抬起臉望向院子。外廊邊的梅花早已凋謝,而矮柵欄外的櫻花,正含苞待放。

「已經是春天了啊。」杉本元子不由得念叨了一句,又把視線落到手中的活兒上。

「這個房間還真不錯,靠東朝南……」金田一耕助環顧四周,嘖嘖地說,「在這個宅子里,恐怕是最好的房間了吧?」

「哎,您要這麼說的話……畢竟以前是小姐的房間。」

「小姐去世之後,您就立刻搬到這兒來了?」

「沒有,我是去年秋天才搬來的……」杉本元子笑著說,「因為對面的女傭房間,一整天都不見太陽,於是,醫生就可憐我這個老婆子。」

「畔柳博士倒也很有同情心嘛。」

金田一耕助略帶諷刺地說道,把煙頭摁到火盆的灰燼里。

杉本元子仍然在默默地拆衣服,肩膀卻似乎哆嗦了一下。她受畔柳博士親戚的委託,在案件處理完之前,幫著他們看家,到了晚上,則會有強壯的男人來住。

「我說,阿元。」金田一耕助語氣略顯鄭重地說道。

「什麼……?」不知道為什麼,老女傭杉本元子的回應中,總是帶著一絲不安。

「在案發的第二天,儘管後柵欄門和便門都沒有上鎖,您為什麼不趕緊把畔柳博士叫起來呢?就算沒有發現丟東西,可作為管家,這麼做也有點太不負責任了吧?」

「不,我使勁叫了啊。可是,無論怎麼叫,畔柳先生怎麼都不起……誰能想到竟然會發生那種事情。」

杉本元子的語氣之中,多少帶著一些辯解的感覺。她一半的白髮浸在春天的陽光里,有些凄涼地閃著光,還微微發抖。

「可是一直拖到兩點多也不去看看,難道不奇怪嗎?您說是不是,阿元?」金田一耕助一面解讀對方低著頭的神色,一面問道,「是不是此前,也經常發生過這種事?」

「這種事?」杉本元子不可思議地抬起頭,睜眼瞧著金田一耕助。

「啊,就是您晚上鎖門了,可早上起來一看,門卻開了……」

杉本元子聞言一愣,抬起臉朝金田一耕助看了看。她的臉色,已經變得像抹了藍靛似的鐵青。

「請您跟我說實話。我知道您是為了畔柳博士的清譽,才保持沉默的,這個我能夠理解。可是如此一來,殺害博士的兇手就抓不到了,不是嗎?」

杉本元子仍然注視著金田一耕助,眼睛裡浮現出恐懼。

「那,您認為……」杉本元子掙扎般說道,「您認為殺害我家醫生的……並不是那個叫伊澤徹次郎的人?」

「這個嘛……」金田一耕助一面仔細地,觀察著杉本元子的神色,一面說道,「畔柳博士的卧室是鎖著的吧?博士總是在鎖上門之後才休息嗎?」

「那個嘛……」杉本元子猶豫了片刻,「我也不能完全肯定。有時候鎖門休息,有時候好像不是。」

「我明白了。」金田一耕助思考片刻。

「那麼,第二天早晨卧室鎖著門一事,就不能證明伊澤徹次郎無罪。因為,徹次郎也有可能,在畔柳博士還沒有上鎖休息的情況下,闖進去刺殺了博士,然後又在逃走時從外面鎖上了門……」金田一耕助推測著說,「但是,畔柳博士都是先關燈、再睡覺吧?」

「啊,平常都是……」杉本元子點了點頭。

「如此一來,情況就很可能是這樣了。伊澤徹次郎首先潛入這個家裡,從廚房那邊取來菜刀,然後又潛入畔柳博士的卧室,打開電燈。為什麼?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夠命中心臟,這種活兒在黑暗中,是絕對沒有辦法完成的。然後,他關上燈走出卧室,從外面鎖上門,再進入隔壁的實驗室,打碎蠟美人後逃走……」

金田一耕助如此推測著,嘟囔了一句,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當然,事情的順序也可能完全相反。首先潛入實驗室里,打碎蠟制的美人雕塑,然後發現卧室並沒有上鎖,於是頓生殺意,當下就到廚房取菜刀,然後再折回卧室……」金田一耕助分析到這裡,突然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可是,無論是哪一種情況,似乎都有些不對勁。木槌上明明留有指紋,菜刀上卻沒有。還有卧室開著電燈一事,他真的這麼大膽嗎?而且,那裡沒有一點打鬥的痕迹。」

「這麼說,這麼說……」杉本元子的嘴巴一張一合,就像只蛤蟆一樣嘎嘎叫著,「金田一先生,您究竟是怎麼想的?」

「阿元!……」金田一耕助直盯著杉本元子的臉,嚴肅地說道,「畔柳博士明明是一個人住,為什麼會睡雙人床?那不可能還是跟近二十年前去世的太太,一起睡過的床吧?因為床根本就沒有那麼舊。那張雙人床,到底是從什麼時候……」

「去、去年秋天……」杉本元子的嘴唇在劇烈發抖。

「也就是說,是您從距離西式房間和便門最近的女傭房間,搬到這最遠的房間時弄來的?」

杉本元子低著頭,肩膀瑟瑟發著抖。金田一耕助溫和地注視著她的脖子,說道:「元子女士,請你一定要說實話。是不是有人經常到畔柳博士這兒來?跟博士共睡一床的人……而且那個人回去的時候,說不定博士還嫌麻煩,懶得送出去。每當那種時候,門就不上鎖,是不是?……同時您也知道,在那樣的早晨,不能過早地叫博士起床,對吧?」

「這麼說……這麼說……還真有那種人了?」儘管在努力掙扎,可是,杉本元子不安的神色還是在加深。金田一耕助彷彿要看穿她內心似的,死死盯著她的臉。

「怎麼,您不知道?」金田一耕助凶神惡煞似地喝問。

「我……我……」杉本元子不知道該怎麼說好,又生怕說錯了,便一字一句地小心說道,「最近是覺得有點奇怪。我也懷疑是不是有人,偷偷地來這兒見醫生……」

「那麼,您就沒想去確認一下?」

「這種事……醫生不讓人看見的事……而且是不是真有那種人,還很難說呢……」杉本元子的神色越發不安起來,抬起頭乞求似地瞧著金田一耕助,「不過,金田一先生:如果真的有那種人,那麼,就是那個人把我家醫生給……」

「啊,這種情況也有可能。那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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