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美人 五、少女的祈禱

就在伊澤家陷入四面楚歌的某一天,有個人到金田一耕助的住處,去拜訪了他。

金田一耕助正寄食在朋友風間俊六的小妾——君子,在大森開的松月旅館的廂房。在那裡的一個房間里,與他隔著茶桌對坐的,正是早苗的未婚夫——雄島隆介。

雄島隆介也出身名門。他的父親是外交官,戰前曾經做過大使,戰時遭到軍隊的猜忌,從此隱居。這反倒成了一種幸運。戰後,他作為政治家復出,現在正是風光無限之際。

雄島隆介的母親,則是明治重臣的女兒,跟早苗的母親加壽子是同窗。

因此,父母都對隆介和早苗的婚姻沒有異議,可是,由於立花麻理的存在,他們也難免會有難色。再加上又發生了那種案子,在案子完全偵破之前,他們的婚期也只能推遲了。

就這樣,因為立花麻理這個女人,二人的婚事,就像暫時被禁止餵食的狗,一拖再拖。再加上這次的事情,伊澤家完全暴露在世人,那充滿惡意的注視之中。

「這也是我的失誤。信造哥哥被殺的時候,如果我不顧早苗反對,當即就叫醫生,並通知警察就好了。可是,早苗哭了,我就猶豫了。都是我不好。所以,伊澤家現在遭受世人的指責,也全都是我的責任。」

這位家境優越的公子哥,垂頭喪氣地嘆息著。

如此說來,與金田一耕助在預防犯罪展覽會的第一天,見到他的時候相比,他的確憔悴多了。

「我明白了!……」金田一耕助一面仔細地觀察著對方,一面說道,「那麼,雄島先生,您這次來,到底是希望我怎麼做呢?」

「啊,所以,我想請您重新調查一下這個案件,好幫助我們澄清是非曲直。世人議論紛紛,都懷疑伊澤家的伯母和徹次郎,合謀殺掉了信造哥哥,並且在嫁禍給『妖花』麻理之後,又狠心地殺死了立花麻理。這種說法實在太殘酷了。無論是伊澤伯母還是徹次郎,都不是那種魔鬼般的人。」

雄島隆介那張圓潤的、公子哥式的臉憋得通紅,充滿年輕人的朝氣。

金田一耕助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見到早苗的時候,感受到的那種跟她母親非常相似的傲慢。

她將來肯定也會跟母親一樣,成為一個冰冷的、鋼鐵般的女人。這種女人也許正需要一個,像雄島隆介這樣,性情隨和的丈夫,金田一耕助不由得瞎想起來。

「但是,這可是一道難題啊,畢競時間過得太久了。如果那個叫立花麻理的女人,現在還活著,倒還好說……」

「金田一先生!……」雄島隆介忽地抬起臉來,用閃著油光般的火熱眼神,凝視著金田一耕助,「麻理真的死了嗎?」

「哎?」金田一耕助點了點頭。

「真的可以根據頭蓋骨,復原人的相貌嗎?」

金田一耕助吃驚地眯起眼睛,凝視著對方的臉。

「雄島先生,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在金田一耕助的緊盯下,雄島隆介覺得晃眼般岔開視線。

「就算……」他咽了口唾沫,「就算根據頭蓋骨,還原相貌是可能的,就算那真的就是立花麻理,可是您難道不覺得,畔柳先生的做法,對伊澤家來說,實在太過分了嗎?」

關於這一點,金田一耕助也有同感。但是,他一直簡單地認為,那只是畔柳博士一心為了滿足學者的虛榮,從而忽略了給別人造成的麻煩。

雄島隆介再次抬起火熱的眼睛,一面凝視著金田一耕助,一面說道:「畔柳先生髮現那就是立花麻理。可就算是這樣,也沒有必要非得暴露於大庭廣眾之下不可啊,只通知伊澤家不就行了?又不是完全不認識我們……」

「哎?!……」金田一耕助回看對方的眼睛,「這麼說,畔柳先生跟伊澤家很親密?」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上一次加壽子跟畔柳博士的對立,這也太奇怪了。

金田一耕助用探詢的眼神,觀察著對方的臉色。

「不,最近沒有關係了,可是,以前……」

「以前嗎?……」金田一耕助彷彿在鼓勵一個懦弱青年似的,突然插進一句。

「嗯,其實這件事情,我也是從母親那裡聽來的,說是在很久以前,畔柳先生是伯母……伊澤伯母的追求者之一。」

「這……這……這是真的嗎?」金田一耕助驚訝地突然從矮桌上探過身子,直盯著對方的臉。

這一次,雄島隆介毅然接受了,金田一耕助那充滿震驚的視線,於是說道:「我是聽母親說的。這麼嚴肅的問題,我想母親不可能說謊。」

「啊,失敬,失敬。然後呢?」

「我聽我母親說,伯母也愛著畔柳博士,據說二人都發展到了有望結婚的程度,我母親也一直認為,伯母肯定要跟博士結婚。可是,到了最後關頭卻變了,伯母最後竟跟安彥伯父結了婚。」

「這樣啊。那後來呢?」

「嗯,所以……」雄島隆介稍微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就連我母親也說,這次的事情,恐怕是畔柳先生對伯母的復仇。雖然初衷可能並非如此,但是,從結果來說卻是這樣。博士的做法太刻毒了,根本就不像學者所為。」

金田一耕助一面盯著雄島隆介,那因激憤而發紅的臉,一面說道:「不像學者所為?您說的是,他在預防犯罪展覽會上,展出作品的事情?」

「不,雖然那也是……但還有更過分的……」

「更過分的?」金田一耕助睜大了驚訝的眼睛。

「先生您還不知道?畔柳先生要把那具蠟像,賣給玩雜耍的呢。」

「賣給玩雜耍的……」

這件事情,金田一耕助還是頭一次聽說,他不禁加重語氣,仔細確認了一遍。

「嗯,是的!……」雄島隆介滿臉激憤的神色,「您還不知道嗎?」

「啊,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由於展覽會已經結束,所以,伊澤家就跟畔柳博士提出,想收購那樽蠟像,可是畔柳博士卻說,他要賣給玩雜耍的。如果真的讓他那麼做了,那伊澤家岜不是將永遠地,淪為人們的話柄……」

也難怪雄島隆介會憤慨不已。的確,這真的太狠毒了。並且,正如隆介所說,這實在不像個學者的樣子。

金田一耕助的心情,像吞了鉛一樣沉重,他不由得移開視線,望著窗戶外面。

窗外沒有一絲風,白梅花瓣卻紛紛飄落下來。金田一耕助的視線,獃獃地追逐著點點散去的花瓣。

雄島隆介的話,著實讓他震驚。

畔柳博士跟伊澤加壽子,竟然是舊日的相識!不只如此,二人還曾是一對相親相愛的戀人。莫非加壽子的背叛,跟博士這次實驗之間,有著某種聯繫?

金田一耕助深知畔柳博士的性格。博士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個可怕而危險的人。

彷彿受到金田一耕助沉默的影響,雄島隆介也一語不發。靜謐在主客二人之間流淌開來。

忽然,放在書架上的八音盒響了起來,一下子打破了沉默。樂曲是《致愛麗絲》。就在這一瞬間。

「啊,八音盒!……」隆介忽然驚叫一聲,站了起來。

金田一耕助嚇了一跳,連忙回過頭,望著雄島隆介:「八音盒怎麼了?」他好奇地問。

「啊,沒什麼,失禮了。」雄島隆介剛抬起腰,又重新坐了下來。

「因為我想起了,信造哥哥被殺當晚的事情。」

說著,他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

金田一耕助猛地集中起注意力。無論怎麼回憶,當時報紙的報道,也想不起有任何一行字,提到過八音盒。

「信造哥哥被殺的晚上……」金田一耕助一面凝視著對方的面孔,一面問道,「那天晚上,八音盒怎麼了?」

「不,那個,反正都是些無聊的事……」

「不,請告訴我。無論多麼無聊,我都不在乎。請告訴我,八音盒到底怎麼了?」金田一耕助再次追問道。

「哦,那個,我覺得這跟案子,也沒有多大的關係,但還是跟您說說吧。」

雄島隆介擦完額頭的汗,重新轉向金田一耕助。

「那天晚上,我坐在窗戶邊上,聽著早苗親愛的彈琴。當時,我就曾聽到主樓那邊,有八音盒的聲音。我記得曲子是《少女的祈禱》。可就在那時,那邊忽然傳來尖叫聲。我打開窗戶,看了看外面,早苗不久後也過來看,可是,那時八音盒的聲音,似乎已經停了,所以,也不知道早苗有沒有聽到。」

「八音盒的聲音,在尖叫聲傳來後仍在繼續嗎?」

「好像仍然在繼續……」

「那您剛才說,八音盒的聲音停了,是自然停止的,還是忽然發生了故障?」

「啊,聽您這麼一說,好像是忽然停止的,但具體情況,我已經記不清楚了。」

「對了,您趕去的時候,八音盒還在嗎?」

「在,就在信造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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