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的死者模型 第三章

「啊,這就是那個案件的死者模型吧。」自從那起凄慘的昭和版青頭巾案件被披露出來,震驚了天下以後,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左右。

忽然造訪警視廳搜査一科的金田一耕助,從等等力警部的辦公桌上拿起來的,只是用石膏做成的死者模型,但奇妙的是,那個模型竟然還用油畫顏料,厚厚地著了色,使得其詭異感越發濃重。

「沒錯。那傢伙就是一面看著腐爛得面目全非的屍體的臉,一面給死者模型化妝的。」等等力警部點了點頭,長嘆一聲,「他恐怕是想把心愛的童子的面貌,永遠地保留下來吧。哎,完全瘋了。」

等等力警部似乎又回憶起了,那天夜裡見到的凄慘的現場,毛骨悚然地皺起了眉頭。那天夜晚,等等力警部接到T警察局的報告以後,立刻趕赴現場。

那一幕真是慘不忍睹啊!……

床上的屍體,已經高度腐爛了,變得面目全非,還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氳氳臭氣。看到那噁心的腐肉上,還爬滿了綠頭蒼蠅的時候,就連對屍體司空見慣的等等力警部,都不由得想痛快瀟洒地大口嘔吐一把。

古川小六郎戴著手銬,站在工作室的一角。他仍然半裸著身子,惡鬼附體般瞪著通紅的眼珠子,還時不時地抬起被銬住的兩隻手,一會兒像公牛似的哼哼幾聲,一會兒又像孩子似的,哇啦哇啦號啕大哭。

「畜生,那個傢伙並沒有什麼精神異常吧?」

金田一耕助把死者模型放到桌子上,用山羊般溫和的眼神,從正面注視著等等力警部。

從案發到今天,這一個星期的經過,金田一耕助都從報紙上知道了,而且,他對這意外的結果很感興趣。

「他畢竟是那種人,思維肯定跟正常人不一樣。」等等力警部板著臉,皺著眉頭,完全是一種倒苦水的語氣,「但是,嚴格地說,也並非是精神失常。」

金田一耕助微笑著說道:「我覺得:這件案子好玩的地方,就是這裡面,沒有不得了的犯罪行為。當然,侮辱屍體之類的罪名,恐怕還是有的。」

「沒錯。一開始我也認為,那名死者肯定是被殺的,可是,解剖的結果卻不是,所以,就多少有點失望。」

「是八月十三日的晚上嗎?……」金田一耕助問道,「那個姓古川的男人,用兩輪拖車把那名少年,拉到川北醫院的時候,據說少年已經很虛弱了。」

「嗯,是的,是嚴重的非洛滂中毒,而且,他的肺病也很嚴重。據古川小六郎說,第二天,他們在床上,怎麼說呢,正沉溺於那無聊的遊戲中時,少年忽然痛苦起來,轉瞬之間就死翹翹了。」

「解剖的結果,也跟古川小六郎的陳述一致,對吧?」

「基本上一致。至少沒有絲毫跡象顯示,他曾經做過手腳,導致那名少年死亡。不過,金田一先生,這件案子比起那種常見的、沾滿鮮血的殺人案,真是討厭多了。男同性戀,還有侮辱屍體……」等等力警部愁眉苦臉地說道,痛苦至極地罵了起來,「混賬,這世道怎麼就這麼讓人噁心呢!……」

金田一耕助微笑著說道:「戰後,關於這方面的犯罪,確實很多啊。戰爭與男同性戀……畢竟它們之間的關係,斬都斬不斷啊。對了,那個名叫古川小六郎的人,由於心愛的少年突然死掉了,心裡肯定想著,哪怕留個紀念也好,才製作了這具死者模型的吧?」

那的確是一個很容易被古川小六郎那樣的男人,當成畸形愛欲對象的美少年,臉型瘦長,溫文爾雅,就像女人一樣。

等等力警部默默地點了點頭。

「可是,警部先生,古川小六郎既然那麼愛那名少年,那麼,為什麼在那個少年感到痛苦的時候,他卻沒有立即去叫醫生,或是把他送到醫生那裡去呢?」

「他說:他也想過要那麼做,可是,那個少年眨眼之間,就咽氣了,而他又不忍心丟下屍體,因此就誰都沒有告訴……這一點嘛,倒是跟常人有些不同。」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對了,警部,從今天的報紙的內容來看,死者的身份,似乎已經弄清楚了,是吧?」

「啊,差不多吧。古川小六郎那個傢伙,起初一直在裝糊塗,說是從上野那兒物色來的流浪兒,所以,他也不知道他的家住在哪裡,對方叫什麼名字。可是,看到根據這死者模型,製作的模擬照片後,孩子的父母昨天就來認屍了……」

「據說是三鷹來的吉祥寺的大地主?」

「啊,沒有錯,正是緒方欣五郎和妻子靖子……」

「然後,緒方夫妻就確認,那名死者就是自己的孩子?」

「不,雖說是屍體,但是,畢竟已經腐爛得面目全非了,所以,他們也無法相認。倒是那個死者模型,哈哈哈,就是古川小六郎抑制不住愛戀之情,而製作的死者模型,沒有想到,反而成了證實死者身份的物證。他們說那個死者模型,無疑就是他們的兒子辰男。」

「是叫緒方辰男啊,那名少年……」金田一耕助低聲嘟囔了一句,「他的年齡有十八歲?」

「說是滿十八歲零三個月。對了,針對緒方辰男的搜索申請,八月十五日就已經出具了,還附帶有照片。這一點我們居然忽略了。聽他們說後,我們一調查,才發現搜索申請上附的辰男的照片,跟模擬照片一模一樣。」

「這樣啊。這麼說來,那具屍體確實是十八歲零三個月的緒方辰男嘍?」

「沒錯。聽老爺子緒方欣五郎說,無論是非洛滂中毒,還是患有肺病,都沒有錯。緒方辰男是個喜歡胡鬧的孩子,家裡相當有錢,可是,他連學都不去上,整天瞎逛游。據說動輒還會離家出走,十天、二十天都不回家。至於非洛滂之類,據說也是在離家出走期間染上的,似乎連家裡的人,都拿他沒有辦法。可是,儘管如此,他的父母還是相當震驚,說連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孩子竟會跟古川小六郎,有那種齷齪的關係。」

「對了,據說緒方家跟古川還有親戚關係?」

「不,現在已經沒有了。跟緒方家有親戚關係的,是跟古川小六郎分手的妻子光子。古川是個荒唐的傢伙,畢竟有同性戀那種怪癖,就算有老婆也不會長久,肯定左一個、右一個,全都逃個光光得啦。」等等力警部苦笑著搖了搖頭說,「既然這樣,那他就專門去搞男的,不搞女的也行,但是,一旦家裡沒有女人,有些事情還真是不方便。而光子又是個嚴重的戰後頹廢派,今年二十二歲,從三年前就跟古川同居了。也就是說,在她十九歲那年,她就已經跟年齡相差十歲以上的男人廝混了。」

「不是說,古川小六郎還養了一些山羊之類嗎?」

「可不是嘛,也就是這種人,才憧憬那種健全的農村生活方式啊。可是,終歸還是不會長久的。光子最終還是沒有待下去,今年五月就逃掉了。她還在的時候,辰男就經常去玩,似乎就是在那期間,他和古川之間,發展成那種奇怪的關係的。」

「那個古川小六郎,不是把房子拆掉賣了嗎?」

「啊,那個啊,似乎是為賣地皮做準備。房子是挺寬敞的,可是畢竟太舊了。現在這年頭,要想賣地皮,最好別帶著破房子之類。」等等力警部感慨良深地說,「看來古川小六郎那個傢伙,也真是窮困潦倒了,六百坪,那可是一筆巨額財產啊。」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思考了一會兒,不久之後,他便將苦惱的視線,落到桌子上面。

「對了,警部,這個死者模型……」

「啊,這個模型怎麼了?」

「這玩意兒沒有給川北醫生看過吧?就是八月十三日晚上,給古川送來的少年看病的醫生……」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部奇怪地皺起眉頭,「你是什麼意思?有這種必要嗎?」

「不,那個,只是覺得有點……」金田一耕助苦笑著欲言又止,他沉吟片刻,改了個話題,「對了,對了,十三日晚上,山下巡査也看到了少年的面貌,對吧?既然這樣,我想不會有錯了……」

「啊,那個,請稍等。」

面對金田一耕助吞吞吐吐的樣子,也許是忽然不安起來,等等力警部從椅子上,豁地站起身來。不,不只是起身,簡直是把身子從桌上探了過來。

「山下巡警的話並不太可靠。因為據他所說,十三日那天晚上,他看到躺在兩輪拖車上的人時,那個人頭髮亂蓬蓬地垂在額頭上,鼻子下面和下巴上面,還留了薄薄的一層邋遢鬍子。而且,他畢競只是借著手電筒的光,匆匆忙忙地瞥了一眼……可是,金田一先生。」

等等力警部緊緊地盯著金田一耕助。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呢?你是說,那個死者模型,並不是緒方辰男?」

「不,模型恐怕是緒方辰男。可是,這個模型究竟是不是,以那具腐爛屍體為原型,就不好說了……」金田一耕助無奈地搖了搖頭,「畢竟也沒有確切的證據。」

等等力警部身體一哆嗦,眼睛忽地冒出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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