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秒速5厘米-4

工作第三年,他在所屬的小組中迎來了工作上的一個轉機。

那是他進人公司前就一直持續的一個項目,由於進人瓶頸花費了太長時間,公司決定將這個項目的當初目標大幅縮減後儘快完結。也就是說,關於這個項目的工作類似於戰敗處理,內容是對複雜而冗長的程序群進行整理,將能使用的部分過濾出來,使虧損減至最低限度。對他進行工作調動的事業部長給了他這個任務,簡單說來,就是正因為你有實力,所以才會把這種麻煩事交給你處理。

一開始,他完全按照組長的命令工作。但很快他就發現,按照現有方法只會使不必要的子程序越積越多,反而會使事態惡化。他將這些話對組長說了,但對方不予理會,於是接下來的一個月里他只得無可奈何看著手頭的工作越來越繁重。在這一個月里,他一邊按照組長的命令進行工作,一邊嘗試用自己認為的最佳方案處理同一工作。結果很明顯,如果不按照他的方法做,項目就無法收尾。在用這一結果請示組長時,換來的卻是一頓臭罵,以及今後不要獨斷專行的警告。

他疑惑地看了看小組的其他成員,卻發現其他人都是按照組長的命令進行工作。這樣的話項目根本結束不了。弄錯了初始條件的工作根本不會按照正確路線前進,只會將複雜的謬誤越積越多。而這個項目由於時間原因,想要重設初始條件已經不可能了。現在重要的是,思考一下該如何按公司的意思完成工作。

他猶豫到最後,找到那位命令他調動職位的事業部長進行商談。雖然聽完了他長長的發言,但那位部長最後還是以「站在組長的角度替他想想,好好把項目做完」這種話結束。他想,這根本不可能。

於是,這種無意義的工作他持續做了三個月。他非常明白組長希望能夠完成項目的迫切心情,但也正因為這樣,他無法繼續坐視事態日益惡化而只管按上司所說的辦。一邊反覆被組長訓斥,他一邊特立獨行地進行著自己的工作。只有事業部長對他行為的默許算是他最大的支柱。但他的行為給其他工作人員帶來的混亂與日劇增。他抽煙越來越凶,回家後喝酒也越來越多。

某天,他實在忍不住向事業部長提出想要退出小組,不然就說服組長,再不行的話自己就從公司辭職。

最後,第二周小組長就被調走了。新來的組長還兼任其他項目,由於任務繁重,新組長對他頗為冷淡,但至少是個對工作能作出合理判斷的人。

總之,這下終於能踏上通往出口的道路了。雖然工作越來越忙他在職場也越來越孤獨,但他還是拚命地工作著。除此之外他什麼都做不了,能幹的都已經幹了。

由於這種情況,他與水野理紗一同度過的時間反而比以前增加了,而

且那些時間變得珍貴起來。

每周兩次或一次,下班之後就前往她家所在的西國分寺站。約好九點半見面,有時他也會買一小束花。由於公司附近的花店只營業到晚上八點,所以他總在七點左右跑出公司買好花再趕回去工作到八點半。這樣的忙碌令他很愉快。下班後坐上擁擠的中央線,一邊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花束不被擠壞,一邊前往水野等待的車站。

周六晚,有時他們會在其中一人的家裡過夜。大多數都是他住在水野家裡,但偶爾水野也會去他家。兩人家裡各自放著兩支牙刷,她家裡準備了不少他的內褲,他家裡也放著料理器具和調味品。自己從未讀過的雜誌在房間里也逐漸增加,這使得他的心溫暖了不少。

晚餐總是水野做的。在等飯做好的時間裡,他總會在菜刀切菜聲和換氣扇的旋轉聲中,一邊聞著煮麵條或煎魚的香味,一邊用筆記本電腦繼續著工作。每當這種時候,他總能帶著一種平靜的心情敲擊鍵盤。做飯的聲音和鍵盤聲輕柔地充滿了小小的房間。那是他所體會過的,最能令他安心的地方和時間。

關於水野,他擁有很多記憶。

比如說吃飯,水野的動作總是很優雅。她能將斂魚身上的骨頭剔得乾乾淨淨,切肉時的動作一氣呵成,吃義大利面時能熟練使用叉子和勺子,並將食物完美地送進口中。以及,她握著咖啡杯的櫻色指甲、臉頰的濕氣、涼涼的手指、頭髮的香味、肌膚的甘甜、滿是汗珠的手心、被染上煙草味的唇、有些落寞的呼吸。

住在她家時,關上燈躺在床上後他總愛透過窗戶望向天空。一到冬天星空就顯得特別漂亮。窗外應該冷得不得了吧,就連房間里也能看見白色的呼吸,但她枕在自己裸肩上的頭的重量,卻令他溫暖而安心。每當這時,窗外中央線行駛的列車發出的聲音,就會如同從一個遙遠國度傳來的不知名的語言一般,在他耳邊迴響。他覺得,自己正在一個從來不曾呆過的地方。而且,說不定這裡才是自己一直想來的地方,他想。

自己至今度過的日子多麼乾涸,自己又曾是多麼孤獨,在於水野的交往中,他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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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與水野分手的時候,那種如同窺視無底黑暗一般的不安感包圍了他。

三年來他們賭上彼此的感情,努力構建相互的關係。但儘管如此,兩人還是沒能走到最後。在想到自己從今往後又必須一個人上路之後,他有了一種沉重的疲勞感。

他想,其實沒有發生什麼。沒有什麼事件決定了二人的分別。但即使如此,他還是順其自然地做出了決定。

深夜,他一邊傾聽窗外車輛的馬達聲,一邊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他拚命思考起來,將幾乎被自己忽視的思緒強行扯回來,想要讓自己得到哪怕一點教訓。

——但這也沒辦法。最後,誰都不可能和誰在一起一輩子。人就是這樣,必須去習慣失去。

我到現在為止,都是這樣一路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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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水野分手沒多久,他就辭了職。

但如果問他這兩件事究竟有沒有關係,他自己也不甚明了。他覺得,或許沒有關係吧,是自己把工作上的壓力帶給了水野,當然,水野也曾因為工作壓力影響了他,但這種都不是表面上能體現出來的。用語言是無法說清這一點的——雖然不太合適,但那時的自己就像被什麼薄薄的東西搜蓋著一樣。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不明白。

回憶起辭職前在工作最後的兩年,他覺得自己簡直就像在一團迷霧裡一般,不知所謂。

不知什麼時候起,季節與季節的區別開始變得暖昧,今天發生的事情有時會被當成昨天的記憶,甚至有時,他會認為這是自己明天的樣子。工作還是一如既往的忙碌,但內容卻不過是一些沒什麼大不了的日常工作。

手頭有為了完成項目而指定的流程圖,必要的工作時間能夠機械的通過所費勞動時間計算出來,就像在勻速行駛的車列中,只要按照交通標識的

指引向前開就行了。不需要打方向盤或加速,什麼都不用想就能完成。也沒有必要和任何人交談。

漸漸的,編程和新技術,甚至電腦本身,對於他而言都不再顯得那樣光鮮了。不過他想,這也無所謂。少年時代那樣耀眼的星空,不知不覺成為了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東西。

而另一方面,公司對他的評價越來越高。每次審核都會加工資,獎金額度也比任何同期的同事都高。因為他的生活並不用花太多錢,而且沒有時間去花,他的存摺上漸漸積攢起了一筆數目大到令他吃驚的存款。

坐在寂靜的辦公室中,耳邊只有敲擊鍵盤的聲音。在等待輸人的命令被執行的間隙,他吸了一口已經變溫的咖啡,心想,這真不可思議,明明沒有什麼想買的東西,卻存了這麼多錢。

他半開玩笑般將這話說給了水野聽,她一開始笑了笑,但很快臉上就顯出悲傷的神色來。看見她這樣的神情,他的心彷彿被人捏緊一般抽痛起來,然後莫名地變得難過。

那是在初秋,涼風從窗戶吹進屋內,他坐在木質地板上覺得很舒服。

他身穿深藍色襯衫,沒有打領帶,而她則身著一件帶有大口袋的長裙和深茶色毛衣。他透過毛衣,看到她優美的胸部線條,愈發覺得悲傷起來。

好久沒有在下班後來到水野家了。他想,上次來的時候,天還熱得必須開空調……是啊,已經兩個月沒來了,彼此都忙於工作沒有時間見面,但還沒到絕對無法見面的程度。放在以前的話只怕會見得更頻繁。彼此都不再勉強自己了。

「貴樹,你想回到小時候嗎?」在聽完了他對公司發的一通牢騷之後,水野這樣問他。他思考了片刻。

「我覺得這問題根本沒意義。」

「沒意義?」

「嗯。每天為了生存就已經費盡心機了。」他邊笑邊回答,於是水野也笑著說「我也是」,同時將碟子里的梨片送進嘴裡咬了一口,聲音清脆令人愉快。

「水野也是嗎?」

「嗯。學校問我們將來有什麼夢想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決定在這個公司工作的時候,我才鬆了口氣,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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