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竊情報·章志升演繹東郭先生

春節剛過,章志升就開始遠行了。

幾位小女孩,屋前冬青樹下跳皮筋唱《九歌》,沐浴著冰雪消融、春風送溫的溫馨……

如此悠久的陳年老調,不知誰人信口改編,把它編排成多部重唱,多節奏重複的全新式兒歌,結尾還大膽地加詞串調,出自呀呀喳喳的幼兒之口,別有一番樂趣逢生的新鮮味,居然贏來不少過往閑人的陣陣掌聲。要在往常,章志升會站在那兒搖頭晃腦,拍著巴掌合板同唱: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坐飛機,乘火箭,遨遊神州太空轉!

然後用手拍拍這個的小腦袋,捏捏那個的小臉蛋,顯出一副人民公僕呵護未來花朵的真誠情感。可今天,章志升提著黑色的手提包,無心同樂,晃晃悠悠地登上了北去的列車。

隨著一聲汽笛的嘶鳴,車輪滾滾,t78次特別豪華列車,像馳騁曠野的烈馬,迎著春節後的晨霞,風馳電掣般向著遙遠的北京城,飛奔疾駛。

早上8點,當火車開出山城市,把那蜿蜒連綿、形似長城的山城樓廈漸次拋在天際之外,章志升看到了一片遼闊的田野。田野使他的感覺立即脫離了城市,脫離了昨天。昨天恍如隔世。他的頭腦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再次一件件地想到計畫中的今天,今天原本做的一切。按照計畫的安排,他此時應該走進市公安局的大門,公安局的各部門一把手,下屬各縣的局長政委已經坐在會議室里翹首以待,等待向他彙報各縣的治安情況,期待著他的發號施令;會後,他要向調查組彙報案例偵破進度;然後,他將趕到伍縣會同調查組處理那些已經刻不容緩的「9·26」車禍案;然後要在下午5:30之前專程趕往梨花溝,組織抓捕吳天運,然後……

火車顯然早已駛出了山城省界,耳中的笛鳴,眼中的曠野,無不告訴章志升,他今天計畫中要辦的這些事,早已落空,要見的這些人,誰也不會知道,他此時此刻,已獨身一人,端坐在北上列車的一個窗前,將要開始他半年之久的黨校生活。

列車駛出百里地後,他的心情稍定,估計辦公室主任已經起床,已經吃過早飯,或已經在辦公室等他。他看著窗外一閃即逝的風景,開始拿出了手機打電話給朱主任,讓他推掉今天所有的約定。向他們說明自己有急事要外出一段時間,有關案情、案件上的事一律按調查組的意見辦,在電話中無法做出詳細解釋,因此,在朱主任的回話中聽得出每一個人對他的不辭而別並不都感到驚訝,對他的失約並非無奈,大家都知道他去幹什麼了……

此時章志升靠窗而坐,用右手在茶几上支撐著一顆像灌滿了鉛一樣沉重的腦袋,像被霜殺一樣的茄子,一雙比陰沉沉的天空更憂鬱、更滯呆的眼睛,透過朦朧的車窗玻璃,默默地眺望著那閃閃掠過、紛紛後退的山野村莊、高聳的電纜和縱橫交錯的高速公路網、電器化車流帶……這些奇形怪影,由即現即逝漸漸變為前撩後倒……視線由清晰漸漸地變為模糊……

恍惚。

黯然。

這是章志升有生以來最為艱苦的一次跋涉。也可能是他步入仕途的最後一次遠行。這是一場漫長的旅途,無疑是一場苦刑。

調查組在偵破「t1·5」案件時發現,伍縣縣委書記邊召與商貿集團有涉案經濟方面的問題,調查組決定邊召停職交代。邊召之妻齊麗麗為了減輕丈夫精神上的壓力,元旦之夜,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背著邊召悄悄地走進山城市委家屬區,左右窺探片刻後,徑往章志升家而去,章志升的家就住在山城市東北側的常委書記樓三樓。

章志升的家,對齊麗麗來說可是熟門熟路。以往,逢年過節,邊召總是攜妻登門,每每總要用小轎車送來一些豐富多樣的農副產品品嘗,章志升也讓妻子柳花將一些名勝土特產回贈。此一時,彼一時,齊麗麗的心裡別有一番滋味,而眼下她再無昨天的榮耀,有點惶恐不安地按響了章志升家的門鈴。房門打開,章志升一看是風塵僕僕的齊麗麗便熱情相迎。乍一看她面帶憂傷、眼神憔悴的樣子,就知道有急事登門,於是他急把驚詫的眼神轉換為熱情的笑臉把齊麗麗往屋內讓。像好朋友節日來訪本來可以說是歡暢熱情的,但這熱情的氣氛被這冷熱不均的兩顆隔膜的心壓抑了源頭,接待氣氛因而使主人顯得尷尬難堪,已到嘴邊的什麼風啊、稀客呀,難得的吉言快語被噎了回去,換成了這麼晚來家有啥事?齊麗麗沉默片刻,她突然在一秒鐘的閃念後發現了自己的不該,她未及猶豫細想便脫口而出,話鋒馬上轉向了章志升的妻子:「怎麼,柳花大姐她,她不在家?」章志升沒想到齊麗麗的抵禦能力那麼強,由沉默焦慮能在一秒鐘內突然變成了驚訝的詢問,那種有商有量的語氣馬上感染了他的身心。他馬上用直白的語言朗聲做出反應:「噢,她帶章宏回姥姥家去了。」說著章志升伸手示意她坐下。齊麗麗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該這個時候來,站起身來說:「不方便,我明天再來吧。」然後扭頭就向外走。

「不不不,你又不是外人,有啥不方便?咱誰跟誰。」章志升邊說邊將齊麗麗按坐在沙發上。然後從冰箱里取出幾瓶易拉罐飲料,放在齊麗麗面前的茶几上,說:「要喝自己開,別客氣,大哥這兒和你家一樣。」章志升的誠意齊麗麗當然知道,他和邊召親如兄弟,從來吃喝不論,邊召有恩於章志升暫按下不表,但邊召求助於章志升卻迫在眉睫。所以齊麗麗才急不可待地連招呼都不打便親自登門,她便大大方方地坐下來抓起一罐打開說:「我口正干,正需要潤潤喉嚨。」

章志升這才由尷尬轉為心平氣和一些,這才恢複了原來的笑臉,把噎進肚裡的話一吐為快:「你可真是稀客啊!難得到我這寒舍來。找我一定有事吧?這晚了,火急火燎的,啥急事這麼慌?」

齊麗麗:「無事不登三寶殿嘛,還不是為邊召。」

章志升:「啥大不了的事,一個電話不就行了嗎?再說邊召的神通大著呢,好多事我辦不了,還不是他給擺平了。」

「這事非你不可。」

「我有那大本事?」

章志升似乎對齊麗麗選擇他救邊召並不意外,他又問齊麗麗:「是邊召讓你來的嗎,他真的讓你來找我嗎?」對於這個問題,齊麗麗也沒有做正面回答,她再次追問章志升:「老章,你到底願不願意幫這個忙?你要是不幫這個忙,那邊召可就沒轍了。」章志升還是繼續著剛才的疑問:「邊召怎麼了,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齊麗麗沉默了片刻,這片刻的沉默讓章志升疑竇頓生,讓他盤根問底:「邊召他到底咋了,他參與謀殺案了嗎?」齊麗麗低聲回答:「你別管他參沒參與,我也說不清楚。」章志升說:「說不清楚你急個啥?」齊麗麗嘟嚷了一句:「都停職三天了,能不急嘛。」章志升對齊麗麗那句像蚊子嗡嗡的話未加理睬,繼續盯著她,用心追問:「不就是停職交代問題嗎?沒有問題你交代什麼?崔伍也沒有交代邊召的什麼問題,真讓人擔心的還是周什東那小子。」齊麗麗理直氣壯地答道:「就是害怕有問題,所以才找你想想辦法,你是公安局長,只有你才能救他。」章志升似乎鬆了口氣,口氣不那麼緊張敏感了,他說:「這個根本不需要我出面,我出面反而更不安全,容易引起懷疑。」齊麗麗說:「那誰出面好呢?」章志升白了齊麗麗一眼,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繞了一個大彎子,故弄玄虛地眨巴了幾下眼說:「要救邊召啊,還真得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出面不可。」

齊麗麗從章志升的話里,聽出他肯定知道了邊召的什麼問題,也肯定知道了殺人犯與周什東的什麼秘密,要不他要我這個女的去拋頭露面。她心裡不知是輕鬆還是沉重,是好笑還是心煩,她只是想這一趟他家來的,怎麼這麼不順心,怎麼撞上這麼個無情無義的膽小鬼!他知道那麼多內情,為什麼卻不明說,只暗示她找周什東,齊麗麗莫名其妙地問:「我一個女人家,能有啥辦法?」

章志升沒讓齊麗麗失望,他讓齊麗麗附耳低語:「紙是包不住火的,儘快遠離,以免引火燒身……」如此這般地低語了幾句後,齊麗麗愉快地離開了章志升的家。

齊麗麗終於竊取了所需要的重要情報,也造成了匡釗等人夜捕周什東撲空的後果。

那天夜裡,寒風蒙雨中,匡釗帶領急速追捕的警車,冒著淅淅瀝瀝的濛濛細雨在伍縣城郊高速公路叉口與潛逃的周什東乘坐的計程車失之交臂。計程車載著如驚弓之鳥的周什東,他得到齊麗麗送來的緊急情報,開始心情非常緊張,當聽說有市公安局長負責安全護送時,又有了逢凶化吉的一線轉機,簡單向臘翠翠交待幾句後,即刻拚命地向著燈火輝煌的省城急馳。

這天暮色將近時,章志升本應下班回家,因有一宗有關倒賣國家一級文物的案件急等簽報,便坐在辦公桌前,逐字逐句地斟酌著處理意見。

突然,桌子上的電話鈴聲急促響了起來,他伸手抓起了電話聽筒:「喂,哪位?啊!」章志升有點愕然吃驚。隨手掛上電話,章志升渾身一軟像個泄氣的皮球,一屁股癱倒在豪華的鱷皮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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