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抵抗 第二十三章

賴安凝神靜聽。

他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只知道自己的意識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模糊;但是,現在他終於可以一直保持清醒了。他腦袋依然生疼,那種甜絲絲、冷冰冰的感覺還停留在他的喉嚨和鼻腔里。他知道被氯仿麻醉劑迷暈是怎樣的感覺,當那塊布捂著他的口鼻時,他立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但就是無法抗爭。

蘇醒的過程如攀登陡坡一樣艱難。他必須不斷抗爭,防止自己再次掉進睡眠的深淵。他剛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眼睫毛在刮著什麼東西,眼睛什麼也看不見。他動動手腕,發現被人綁住了。他用力掙扎了一下,聽到金屬碰撞的聲音,手上的銬子變得更緊了。他的腳也被銬上了。

賴安連忙靜下心來,他知道自己必須對目前的處境有所了解。他扭扭肩膀,感覺到棉布襯衫摩擦著皮膚。不管綁架他的人是誰,他們並沒有扒光他的衣服。他儘力動了動四肢,又挨個彎彎手指和腳趾,發現除了手掌上有些疼——那是因為手撐在地上,磨破了皮——自己沒有一處受傷。

他又動動腦袋,碰到了一個硬東西。他估計是椅子的靠背。腦袋碰到椅背的時候,頭皮上一陣刺痛。這是因為倒地前的那一擊。

他的舌頭可以自由地動彈。他張開嘴巴——裡面沒有塞東西。他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因為乾渴,嗓子眼像有砂紙在打磨一樣。他是不是該喊一聲?他覺得最好還是不要這樣做。

他聽見身體的左側一直有個東西在發出輕微的噝噝聲,同時感到肩膀和大腿上熱乎乎的。是燃氣取暖器。

不知什麼地方有滴水的聲音,不緊不慢、清脆的滴水聲在空蕩蕩的空間里迴響著。他將腳抬離地面,然後又放下,鞋跟碰到了堅硬的地面。這個房間不是很大,但是屋頂不矮。

他集中精力凝聽著。另一個房間里有人說話的聲音。是男人,但是他聽不出來有多少人。

說話聲突然停了。一扇門開了。

腳步聲。兩雙腳走了過來。有東西碰了碰他的頭,接著,眼罩被拿開了。燈光像刀一樣刺著他的眼睛。為了抵禦燈光,他閉上了眼睛,將頭扭到一旁。

「別緊張。」一個男的說。

賴安知道這個聲音是誰。

他聽見有人在開水龍頭,水放了幾秒鐘之後,一個腳步聲向他靠近了。

「來,喝水。」

有東西頂在了賴安的嘴邊。是茶杯。他張開嘴,讓水淌進來。他吞咽著,被水嗆得咳嗽起來。腦袋上的疼痛發生了轉移,原來深藏在腦殼裡面的疼痛轉到了頭皮上。

賴安眯縫著把眼睛睜開。是酒吧衛生間的那個男人。他的頭髮梳得很服帖,彼時身上穿戴的夾克和領帶現在不見了,襯衫袖子高高捲起。他把杯子放回角落的水槽里。水槽旁邊還有一個男人,個子稍矮,但更加結實,穿著便裝,右手拿著一把手槍。

「感覺如何啊?」酒吧衛生間的那個男人問。「頭疼,是嗎?氯仿麻醉劑的確會有這樣的效果。請接受我的道歉。這是把你安全弄到這裡的唯一辦法,希望你能理解。」

賴安伸長脖子,打量著周圍的環境:水泥牆,水泥地面,到處是油斑,地上有個大坑,足夠讓一個人站在裡面。房間的一邊是一扇捲簾門,另一邊是一間有窗戶的辦公室。

「我想你是不是在琢磨自己在什麼地方。」男人說。「當然啦,我無法告訴你具體的地點。我能告訴你的是,這個地方的主人是個汽車修理師,他經營不善,倒閉了,於是,我們就臨時借用一下這個地方。」

男人從角落拖了一把椅子,放在賴安面前,坐了下來。他蹺著二郎腿,手搭在大腿上。

「你是誰?」賴安問。說話讓他覺得嗓子很難受。

「我叫戈倫,韋斯。以前在部隊的時候是少校。」

「你是摩薩德?」賴安問。

「當然。」韋斯指指那個拿著手槍的男人。「雖然我的同伴雷馬克上尉——真名實際上叫阿曼——是英國軍事情報局的人,但和你們愛爾蘭的G2一樣。我想你是G2的人吧。和我不同的是,雷馬克的職位還是……」

如果不是被銬在椅子上的話,賴安肯定會覺得韋斯臉上的笑容以及他的語調是那麼和藹可親,是那麼友好。

「你們想幹什麼?」

「沒有別的想法,就是和你聊聊。」

「要是我不想和你們聊呢?」

韋斯舉起手。「拜託,我們不要這麼水火不容、劍拔弩張的樣子嘛。我真的覺得我們的交談不必這樣充滿了火藥味。我們還是不要以這種方式開始吧。你千萬不要一開始就把我假想成你的敵人,阿爾伯特。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賴安動了動手銬。「你看看,這還不像我的敵人嗎?」

韋斯聳聳肩膀。「考慮到你與之為伍的那些人,我覺得你在人格判斷這一方面還是有點——我是不是可以這樣說——有點問題的。」

「我整天和什麼人在一起,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好吧,我們這麼說吧,你和什麼人在一起,這關係大了。」韋斯手撐著膝蓋,探身過來。「因為我們的職業興趣頗有些相互重疊的地方。」

「怎麼個重疊法?」

「在好幾方面都重疊。首先,我們的興趣都是目前居住在愛爾蘭的外國人,赫爾穆特·克勞斯就是其中之一。還有一個是約翰·漢布羅。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不用了。」賴安說。

「當然,這些外國人當中還有斯科爾茲內上校。這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傢伙,你同意嗎?」

賴安沒有回答。

「說他引入注目有許多原因。他的軍事才略,戰爭期間——對不起,你們國家的人稱之為『緊急狀態時期』——令人驚詫的大膽舉動,傑出的領導才能。但是,你知道我覺得他身上最為神奇的一點是什麼嗎?」

「不知道。」賴安說。

韋斯咧嘴笑了。「我發現,奧托,斯科爾茲內已經成了這片土地上的農場主了!真是太神奇了。」他臉上的笑容慢慢退去了。他豎起一根手指。「但是,這個我們以後再說。首先,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談談凱瑟琳·博尚。」

賴安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她死了。」

「啊,我知道她死了,阿爾伯特。我知道她死了。就在今天下午,我看見她躺在自家農舍的地上,嘴的上方有個小孔。我看到她的樣子和你離開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不是我殺的。她是自殺。」

「是嗎?我想,到目前為止,我們只有相信你的話,對吧?我們一直在監視你,阿爾伯特。我們對你的監視雖然不是24小時不問斷的那種——這隻要派一個兩人小組就行了——但是,我們還是知道你最近在幹些什麼。雷馬克上尉今天看見你朝三角洲走的時候,他聯絡了我。我們認為,一旦你從凱瑟琳那裡離開,我們最好去看看她的情況。我不得不說,看到她的那副慘相,我們都很震驚。我非常難過。」

「難過?」賴安語帶譏誚地說,「你好像要把她的三位朋友都殺了才高興呢。」

韋斯揚了揚眉毛,大笑起來。「你是說克勞斯和其餘的那些人?哦,不,不,阿爾伯特,你誤解我們了。他們不是我們殺的。」

「我不相信你的話。」

「信不信由你,阿爾伯特,但是,我可以帶著百分之百的誠意告訴你,我們沒有傷害那些人。」

賴安搖搖頭。「那個女人,我尋找的那個女人,她告訴我,她是你們的線人。」

「是的,凱瑟琳是替我們工作,為我們提供一些她朋友的情報,但是,我們沒有利用這些情報針對她的朋友採取行動,更沒有下手幹掉他們。」

「那你們要情報幹什麼?」

韋斯站了起來,把手插進了口袋。「我來告訴你一點有關凱瑟琳·博尚這個人的情況。她是民族主義分子,是社會主義者,不是納粹。她在年輕的時候沒有明辨是非,和一幫她不應該混在一起的人混在一起,但是,她和Beze里其他人的思想不一樣。你和她交談過,你也一定知道,她是個敏感、聰明的女人。」

「她惶惶不可終日。」賴安說,「她是因為害怕才自殺的。」

「不是因為怕我們。」韋斯說,「她知道自己做過錯事,所以,當我第一次去找她的時候,她和我進行了推心置腹的交談,給我提供了一些情報。」

「她告訴我,你們給她看過一些照片。死去的孩子的照片。你們以這種方式給她施加了某種壓力。」

「如果你非要這麼說,那就隨你的便。我覺得我們是在向她展示真相。如果真相是可以操縱的,那就去做吧。」

「你們想從她那裡得到什麼?」

韋斯走了幾步。「我們希望得到有關斯科爾茲內的情報。我們想知道他的朋友有哪些,他和哪些人做生意,誰經常往他的莊園里跑。」

賴安看著韋斯在房間里來來回回地走著。「——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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