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戰士 第十六章

女房東將賴安帶到了客廳。客廳里有幾把椅子,上面的坐墊已經變得又薄又硬了,周圍的牆紙也有些發黑。賴安進屋時發現有兩名女子在樓上偷偷地看他,而當他抬起頭看向她們時,她們卻趕緊縮回頭躲在欄杆後,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

海蘭德夫人將賴安獨自一人留在了客廳。他局促不安地坐在長椅上等待。幾分鐘後海蘭德夫人又轉了回來,告訴他西莉亞一會兒就下來。

「你今晚打算做些什麼?」她的頭髮一絲不苟地在後面挽了一個結,她像哨兵一樣站在門口,彬彬有禮地抿嘴笑著問道。

「看電影。」賴安說。

「哦?什麼電影?」

「詹姆士。邦德系列,《諾博士》,是根據伊恩·福萊明的小說改編的。」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皺著眉頭說:「我聽說那些小說都很庸俗。」

賴安的背上濕了一大片。「我沒看過他的小說。」

「嗯。我想你也看到了,我這兒是個體面的地方。在我眼裡,住在這裡的姑娘們並非只是我的房客,我還有責任要照顧好她們。私下裡我也認識她們當中一些人的父母。我並沒有要求你一定要怎樣做,但是如果你能將休謨小姐在11點前送回來,我會非常感激的。」

賴安笑著點了點頭。

門開了,西莉亞走了進來。她的一頭紅髮鬆散地披在肩上。今天她穿了件綠色短袖禮服,樣式簡潔且非常合身,只戴了一枚祖母綠的胸針作為裝飾品。海蘭德夫人向後退開去,皺著眉看著西莉亞裸露在外面的有著幾顆雀斑的皮膚。西莉亞對此卻視若無睹。

「阿爾伯特。」她和他打招呼。

賴安站起身來,也喊了她一聲:「西莉亞。」

三人默默地站在那兒,誰也沒有作聲,只聽見壁爐上的鬧鐘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過了一會兒,西莉亞說:「謝謝你,海蘭德夫人。」

女房東將二人輪流打量了一番,清了清嗓子說:「好吧,就讓你們自己商量下面的安排吧。晚安,賴安先生。」

賴安微微低下頭說:「晚安。」

海蘭德夫人走了出去,並將客廳門帶上。隨後賴安聽見她斥責樓上女孩的聲音。

在西莉亞碧綠美眸的注視下,賴安感到嘴唇一陣乾澀,像被什麼封住了似的說不出話來。

就在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沉默時,西莉亞先開口說:「海蘭德夫人總喜歡對我們這些女孩子的事情大驚小怪。」

聽了這話,賴安突然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就好像一隻獵犬突然衝出了囚牢一般。他面色通紅,西莉亞也跟著笑了。

「我們可以走了嗎?」她問。

他們坐在燈光搖曳不定的黑暗中,靜靜地、默默地看著前方的銀幕。周圍的其他情侶互相靠得很近,身體觸碰著,有時兩個腦袋會合在一起。當烏蘇拉·安德絲身穿比基尼從海水裡出現時,她那健康的膚色和性感撩人的姿態讓所有人發出了驚嘆。

坐在西莉亞旁邊的女孩抬起頭盯著銀幕看了一會兒,隨後又轉過頭繼續與身邊的男孩接吻。那個男孩的手己悄悄地探進了她的襯衫里。賴安的目光追隨著那個男孩的手指在襯衫下遊走。當他抬起目光時,正好看到西莉亞在看著他,臉上帶著一絲詭秘的微笑,在昏暗燈光的襯托下,她的眼睛熠熠發光。

他們沿著多利埃大街向南,慢慢地朝著三一學院的北面走去。西莉亞伸出手挽著賴安的胳膊。他們在電影院的時候,外面下了場小雨,所以路面有些滑。路燈照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有些反光。

「他一直都是那麼的帥。」西莉亞說。

「你是說肖恩·康納利嗎?」

「是的。我見過他一次,是在倫敦的一個晚會上。呃,確切地說,我並沒有遇到他。他當時在自己的房間里。那是去年的事兒,《諾博士》在英國上映之前。看到他本人,你就能猜到他肯定會成為明星的。他有一種特殊的氣質,好像是一隻猛虎,又好像是一隻獵豹,危險但不乏魅力。」

她神情專註地娓娓道來,彷彿在說異國食譜中可口美味的配料。

「我覺得特工並不完全像電影里拍的那樣,不是嗎?」

賴安笑著說:「當然,我並不是特工。」

「噢,你是一名G2成員,不過在我們這樣一個小國家裡,這個職業是與特工最為相似的。」

「你說的也許沒錯,但是我們的工作和電影里的那一套卻有天壤之別。」

「不一樣?」她誇張地皺起眉頭,流露出失望的表情,「難道沒有窈窕美女對你上演出水芙蓉這一幕嗎?」

他們已經走到了這條街的盡頭,多利埃大樓高高地聳立在他們面前。西莉亞指著對面艦隊街上一家酒館說道:「進去請我喝一杯吧。」

酒館裡瀰漫著濃濃的煙味。賴安徑直走向吧台,而西莉亞則在靠後的地方找了一間小包房坐下。賴安點了杯加酸橙的金湯尼,酒吧侍者有些困惑地盯著他看。

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喝得滿臉通紅。此時他們己將襯衫領口解開,在酒館裡放肆地大喊、狂笑。賴安猜想這些人是記者,《愛爾蘭時報》的撰稿人。他們一邊給自己猛灌威士忌和烈性黑啤,一邊賣弄著自己知道的緋聞軼事。西莉亞挽著賴安的胳膊進來時,他們就死盯著西莉亞看,目光一直追隨在她身後。對於他們赤裸裸的眼神,賴安並沒有覺得受到了侮辱,反而有些洋洋自得,虛榮心在心底油然而生。

很多人會認為一位年輕女士進出這樣的酒館會有損聲譽,但西莉亞對此卻並不在意,眼前唯一讓她感到氣惱的是酒里沒有加酸橙。

「下次幫我點朗姆酒加可樂。」雖然她是笑著說的,但是語氣里卻透露出責備的意味。

賴安考慮自己是否應該向她道歉,但轉念一想便放棄了這個念頭。他喝了一口自己的吉尼斯黑啤,默不作聲。這時,他發現西莉亞在盯著他下巴下方的某個地方看。

「這不是你上次在馬拉海德系過的那條領帶嗎?」她問。

他的手不自覺地摸了摸領帶,說:「是嗎?我不大清楚。我對時尚不太關注。」

「真的嗎?你的這套西裝真的很不錯。是什麼牌子的?」

她伸手翻起他的衣領,查看內袋上的商標。

「康納利,義大利名牌。一個不趕時髦的人卻穿得如此講究,而且還超過了都柏林的大多數男士。不管怎樣,你去過巴黎嗎?」

「我曾經路過那裡。」他回答說。

接下來她就向他講述了自己在巴黎的經歷。當時她在愛爾蘭大使館擔任三秘。她常去蒙馬特爾散步,有一次突然遇到一個男人,他冒失地邀請她做他的模特。

「那你當時同意了嗎?」賴安問。

「差一點就同意了。」西莉亞朝他探過身子,用手捂著嘴,悄悄地告訴他說,「後來他告訴我是要做裸體模特,我就拒絕了。」

她告訴他,她父親曾是一名高級法院的法官,現在已經退休了,是個愛嘮叨的挑剔老頭,而且非常勢利,但她很愛他。他也和她講了他的父親和那個慘淡經營的小雜貨店。關於小雜貨店,原本他的父親就沒有對他說太多,所以現在賴安同樣也沒什麼好說的。

西莉亞和他說起了為肯尼迪總統來訪而準備的露天舞會,地點打算放在阿拉斯——愛爾蘭總統德·瓦勒拉的官邸。她已經得到了會被邀請的承諾,她自己也承認,一想到能與肯尼迪和他漂亮的夫人待在一起便激動得發暈,即便是只能遠遠地看著,那種感覺也宛如是回到了少女時代在皇家安維爾女中參加畢業典禮一般。

他們倆就這樣聊著自己的過去。賴安講起了他當兵時去過的地方——荷蘭冰天凍地的田野,西西里陽光和煦的街道,埃及遍布沙礫的壕溝,還有朝鮮嚴冬過後炙熱濕悶的酷暑。西莉亞的經歷則全部圍繞著她做外交大使第三秘書時一次又一次的隨行出訪任務。她說她的主要任務就是打字、泡咖啡和取送乾洗衣服這樣一些枯燥無聊的事情,唯一讓她有所期待的事情就是參加在酒店舉辦的各種宴會,那兒有耀眼的鍍金傢具,還有誘人的雞尾酒。通常在一座城市待上幾個月後會前往另一座城市,有時會乘上遊艇外出度周末,有時會去宮殿參加宴會。

西莉亞雖然只有26歲,但她無疑比賴安認識的所有男士見識要廣,更別說女士了。她與他接觸過的女孩不同,那些女孩除了羞澀地打招呼外,其他時間便緘口不語;而西莉亞的言談舉止處處透露著自信。當她說話時,她從不會將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腿上。相反,她會邊說邊用手比劃,隨意而率性。如果有不同的見解,她會隨時反駁,從來不會顧及賴安的男性尊嚴。她開心時會肆無忌憚地大笑,絕不會像在教堂里那樣矜持地微笑。她對這個世界了解得挺多的。

但她對地球上的貧困地區絕對是一無所知。她不了解那裡的陰暗和殘暴。賴安小心地斟酌著自己的語言,以便能讓她對他的經歷有所了解,但僅此而己。從那些地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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