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反對論

我們現在來檢討那些非難共產主義的反對論。大部分的反對論都是出於單純的誤解,然而它們也引起了重大的問題,這是值得我們注意的。

但是那強權的共產主義所引起的反對論,我們是不答辯的,——因為我們自己也反對強權的共產主義。文明各國的國民為著個人解放的長久的艱難的鬥爭,勞苦過甚,他們不能放棄他們過去的努力,讓那個干涉人民生活細故的政府存在,縱使這政府的目的是在謀社會的福利,他們也不能忍受。強權社會主義的社會縱然能夠建設成功,它也不能夠繼續下去;一般人的不滿不久便會使它消滅,或者使它不得不依據自由的原理而自行改造。

我們所說的無政府共產主義的社會,即是承認個人的充分的自由,而不容許任何強權的存在,也無強迫人勞動的必要的社會。我們研究這個問題的經濟方面,且看看假使這樣的社會仍是由象現在一樣的人民(既不較好,也不較壞,既不較現在的人勤勉,也不較現在的人懶惰)組織成的,這樣的社會有沒有成功發達的機會呢?

下面的反對論我們是知道的:「倘使各人的生存都得到了保證,倘使沒有掙取工錢的必要來強迫他們勞動,那麼,誰也不會勞動罷。要是自己不做也可以,那麼無論誰也會把他的勞動的責任放在別人的肩頭上的。」我們最先要說這個反對論是由於出乎事實以外的過分的淺慮而起的。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真相,不能不知道:一方面,究竟以工錢為目的勞動所得的結果是否更為有效;他方面,志願的勞動的生產量是否少於受著工錢鼓勵的勞動。然而發出反對論的人卻不曾想到這個問題。適當地說,這個問題是值得嚴密研究的。然而在精密的科學裡,人對於那些極不重要極簡單的問題,卻加以嚴密的探討,而且滿慎地搜輯和分析事實,然後才決定他們的意見。——獨獨對這個問題,他們並不稍加考察,而且僅以一件特殊的事實,如美洲幾處的共產社會不曾成功①之類為滿足,便立刻加以判斷了。他們的舉動恰象一個律師,他不顧反對方面的理由,以及和他自己的意見相反對的主張,他只知道對方是他在辯論時的敵人;假使他的運氣好,能夠臨機應變制勝,他並不管自己的理由是否正當。因此一切經濟學的本質的基礎的研究,即以人類精力的最少浪費供給社會以最大量的有用生產品之最有利的條件之研究,便不能前進了。人們或則僅限於反覆地述說著平凡的斷定,或則裝出不知道我們的主張的樣子。

①指卡貝和歐文以及其他許多宗教的共產主義者在美洲建立理想社會的實驗。——譯者

在此種淺見之中極可驚異的,便是甚至在資本主義的經濟學中,也有幾個著作家迫於時勢,不得不疑惑這個科學的創立者所定下的公理:飢餓的威脅乃是對於人類的生產勞動之最好的鼓勵。他們現在知道,在生產中有一種集合的要素,這種要素到現在差不多還沒有人注意過,但是實際上卻要比個人的利益重要得多。工錢勞動的下劣性質,近世農工業的勞動中人類精力之可怖的浪費,那些把自己的負擔放在別人肩頭上的快樂追求者之不斷的增加,以及生產中某種活氣的缺乏之漸漸顯著;凡此種種現在已開始成了「古典派」的經濟學家所研究的問題了。他們中間有一些人自己也疑惑起來,究竟走入迷途沒有:那個假定被不義之財或工錢所誘惑的想像中的惡人究竟存在不存在。這種異端的見解居然進到了各大學裡面,便在正統派經濟學的書籍中也可以見著了。

雖然這個個人報酬說和工錢制度的舊城堡已由其舊的防守者一塊一塊地拆除下來,使敵人有攻擊的機會了,可是許多社會主義的改革者仍還擁護著它。

他們耽心著要是沒有人來加以強制,民眾便不會勞動。

然而我們一生不是聽見人兩次表示過這同樣的恐怖么?一次是在美國解放黑奴以前,反對廢止奴隸的人所表示的;還有一次,是在農奴解放以前,俄國貴族所表示的。反對廢止黑奴的人說:「不用鞭笞,黑奴便會不勞動的。」俄國的農奴所有者也說:「農奴要是不受主人的監督,便不去耕田,而任其荒廢。」這是在1789年法國貴族所唱的「復唱詞」;又是中世紀的「復唱詞」,也可說是自有世界以來的「復唱詞」;凡起了掃蕩不正不義的問題的地方,我們便可聽見這樣的「復唱詞」。然而每一次,現實的事實又證明出來它的虛偽。1792年解放的農夫曾以他們的祖先所不知道的那樣熱烈的精力來耕種田地;解放了的黑奴也比較他的祖先更加勤勞地努力工作;俄國的農夫把星期五當作和星期日一樣的休假日,來慶祝他們解放的「蜜月」以後,便以他們所獲得自由之程度為比例而努力從事工作。最自由的農夫,便工作得最勤苦,最熱心。在田地屬於他自己的地方,他便不顧死活地勞動;這是一句很恰當的話。那些反對廢止奴隸的人的「復唱詞」對於奴隸所有者是有價值的;至於奴隸自身,因為他們知道這種「覆唱詞」的動機,所以也知它的真實價值了。

而且,經濟學家自己告訴我們說,工錢勞動者勞動總是淡漠的,只有那些知道自己財富的增加是與其努力為比例的人的勞動,才是熱烈的生產的勞動。一切稱頌私有財產的讚美歌皆可以歸結為此種公理。

我們應該注意,經濟學家想稱頌私有財產的恩惠,向我們說,雖是不出產的、卑濕的、象石頭一樣的土地,若用農民的私有者去耕種,也可以得到非常豐饒的收穫;可是這種說法一點也不能夠作為他們的私有財產擁護說的證據。經濟學家承認使你的勞動結果不會被人掠奪去的唯一保證便是佔有勞動機關(這是真實的),他們也不過證明一個人能夠自由勞動,他能夠自由選擇職業,沒有監督者來妨礙他,而且他又知道他的勞動所得的利益只有他自己和那些同他一樣勞動的人才能夠享受得到,懶惰者是得不到的,那時候他的生產量實在是最高的。我們能夠從他們的論據中演繹出來的,就只有這一點;而且這也就是我們自己所主張的。

至於佔有勞動機關的形式,那些經濟學家只不過在他們對於耕作者保證他的生產和改良所生的利益的論證中,間接論及。並且,他們又擁護私有財產,反對一切其他形式的佔有,所以他們又指出土地在共有財產的形式下,不能夠生產出象在私人佔有下面那樣豐富的收穫。然而他們也不能證明這個;實際上事實所表現的恰與這相反。

例如瑞士服區的公社在冬季村民全體一同去斫伐共有的樹林。在這勞動的節期中,對於工作的最大熱心以及人類精力的最大表現完全顯示出來了。一切工錢的勞動和私有主的努力都不能與這個相比。

又如俄國的某村,全村人民一同到公社所有或租借的田地上去割草。在那裡你們便可以看出當人們為著共同生產而共同勞動的時候,能夠生產若干量的東西。同伴中間互相競爭所割的草的多少,婦女們也奮勇做事,不落刈草者之後。這也是一個勞動的節期,在這個節期中一百個人在幾小時之間便能夠完成平日各人分開做時,幾天中方能夠做完的工作。孤立的所有者的工作,如果拿來和這個比較,便是一個何等可憐的對照。

實在,我們還可以從美國的開拓者和瑞士、德國、俄國以及某一些法國的村落中,引出許多的例子。又如俄國石工、木匠、船夫、漁夫等的「阿爾特耳」(Artel,即同業公會)所做的工作也可以引用的,這些人共同地擔任一種工作,自己分配他們的生產或者所得的報酬,並不要經過中間人(經紀人)之手。我在英國造船所中所見到,依照這同樣的原則,付給報酬時所完成的工作量,也是可以引用的。我們還可以舉出遊牧種族的共同大狩獵以及其他無數偉大的共同事業。無論在什麼地方共同事業確實要比工錢勞動者與孤立私有主的工作優勝得多。

安樂——即是生理上,藝術上,道德上的欲求之滿足,常常是鼓舞勞動者的最有力的東西。做傭工的人雖辛辛苦苦,還難於維繫生命;而自由的勞動者知道為著他自己和別人的安寧與奢侈,是以他的努力為比例而增加的,因此他便愈加發揮他的精力與智力,更得著很多很多的生產物。一個是永遠釘在貧窮上面的,其他一個卻有將來的安寧和奢侈的希望。全個秘密就在這裡。因此在一個以萬人的安樂為目的的社會,以人人有享受生活的一切表現之可能性為目的的社會中,當然只有志願的勞動,是比較在現在的奴隸制、農奴制、工錢制的鞭笞之下的勞動所生產的物品更多而且更好。

如今凡是能夠把自己的生存所必需的勞動的負擔放在別人肩上的人,都這樣做,而且誰也相信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會是這樣的。

生存所必需的勞動主要的乃是筋肉勞動。我們無論做藝術家也好,科學家也好,要是我們沒有筋肉勞動所做出來的東西——麵包、衣服、道路、船舶、燈光、熱度等等,我們連什麼事都不會做出來。而且無論我們的快樂是何等高尚的藝術的,何等深遠的玄學的東西,然而都是離不掉筋肉勞動的。這種勞動乃是生活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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