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自由合意

我們因為受了遺傳的偏見,不健全的教育和虛偽的訓練等等的影響,所以除卻政府、立法、行政之外,我們什麼都看不見,因此便有人相信要是一旦沒有了警察,我們人類恐怕會象野獸一樣地互相吞食起來;倘使在革命的時期中強權被推翻了,世界便要陷於絕對的混亂狀態之中。其實現在許多的人類集團,並沒有受過何種法律的干涉,卻自由地自己組織起來,還要比較那些在政府監督之下的團體得到更優越的結果;這樣的事,卻被我們輕輕地漏過了。

假使你翻開一份報紙,你會看出其中所記載的不外是政府的處理事件和政治的勾當。要是另一個世界中的人讀了它,一定會相信在歐洲除了證券交易所的事情外,沒有主人的命令,什麼事都不能夠做的。反之,關於那些不依官府的命令而自然生長發育的各種制度,卻不見有什麼記載。沒有——差不多完全沒有!即使有標題著「雜訊」一欄(法國報紙常有FaitsDivers一欄),也不過記載著與警察有關係的事件而已。家庭的戲劇和叛逆的行為,倘若使不牽涉到警察,報上也不會有記載的。

三億五千萬的歐洲人①相愛或是互相憎恨,或者靠著他們的收入生活;然而除了文學、戲劇運動以外,他們的生活,如果不受到政府的何種方式的干涉,報紙是不會注意的。便是歷史也是與這相同。如果論到國王的生活和議會所發生的事,我們可以極詳細地知道;政治家的一切好的或壞的演說,即使如某個老議員所說的「便是對於任何一個議員的投票上也不會有影響的」演說,也得以保存至今。國王的駕臨,政治家的脾氣好不好,他們的詼諧和陰謀都被小心地記錄下來留給後人閱覽。然而我們要知道中世紀的都市的狀況,要了解漢撒商業同盟各都市間存在著的巨大的貿易機構,要曉得盧昂城怎樣建築它的大教堂②,這都是異常困難的。要是一個學者費盡他畢生的時間來研究這些問題,他的著作是不會被人知道的;然而議會的歷史——這是不完全的東西,因為它只論及社會生活的一方面——卻繼續出版,流傳甚廣,而且又被人用作教材,在學校中教授。

①這是十九世紀八十年代的統計。1914年歐洲的人口為四億五千二百萬。據近時調查,已超過五億。——譯者

②參看《互助論》第五第六兩章。漢撒同盟是中世紀保護德意志沿海貿易而結的通商條約。——譯者

這樣,我們甚至不知道那些人民的自發的集團每日成就的巨大工作;其實這樣的工作,便是現世紀的主要的事業。

我們因此要指出幾個最顯著的現象,而且表示出來,人們的利益倘非絕對衝突,他們必能和諧地一致行動,完成性質非常複雜的集體的事業。

顯然的,在我們這個建立在私有財產的基礎上面(即是說建立在掠奪的基礎上面,又是建立在偏狹愚劣的個人主義的基礎上面)的社會中,這種事實並不多見,這是自然的事。現社會中所謂合意常常不是完全自由的,它的目的雖是非可詛咒的,然而常常是可鄙的。

但是我們所關心的,並不在舉出幾個可以隨便盲從的例子(這是現社會所不能供給我們的)。我們想做的事卻是指出:不管強權的個人主義如何壓迫我們,然而在我們的生活(以全體而論)裡面,仍還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僅僅依著自由合意而活動的;而且沒有政府時,事情還要比較平常一般人所想的更要容易。

為著證實我們的見解起見,我們已經舉出鐵道為例,現在我們再迴轉來說到它們。

我們知道在歐洲有十七萬五千公里的鐵道①,在這個鐵道網中要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從馬德里到聖彼得堡,從加來到君士坦丁堡,倘使你搭特別快車旅行,並不要中途換車,就可以到目的地了。而且更有便利的:你把行李交到車站,不管到土耳其也好,中央亞細亞也好,都可以運到你下車的地方交給你,手續也很簡單,不過由旅客自己在一方紙片上寫明下車的地方就行了。

①這也是從前的統計,據1934年統計歐洲鐵道共有三十九萬一千六百公里。——譯者

要得到這個結果,有兩個方法。一個方法是要有象拿破崙①或俾斯麥②那樣的英雄出來把歐洲征服了,從巴黎、柏林、或羅馬,畫出鐵道地圖,規定開車的時間。俄皇尼古拉一世便夢想過這樣的權力。當他看見莫斯科與聖彼得堡間的鐵道的圖樣時,他拿起一把界尺在俄國地圖上這兩個都城中間,引了一條直線,一面說:「這就是我的計畫。」這條路線真是依著一條直線建造的,穿過了深的出谷,架起了高的鐵橋;然而過了數年,這個工作便被放棄了,每一英里的鐵路約值十二萬鎊乃至十五萬鎊。

①指拿破崙一世(NapoleonBonaparte,1769—1821)他是1804—1814年間法國的皇帝和征服歐洲的英雄。——譯者

②OttoBismarck(1815—1898),德國政治家,德意志的統一與帝國的建立以他的功勞為最大。——譯者

這是一個方法,但是幸而人們還用了別的方法。鐵道一線一線地被建造起來,各線互相聯絡在一起,而這各線所屬的幾百個不同的公司,關於車到車開,以及從一線通過他線時,貨物不必御下,從各國來的車輛便得通行全線等等事情,漸漸地成立了種種的協定。

這一切都只可以依著自由合意,書信或提案的交換,或者由會議而達到成功的。在這樣會議中各公司的代表聚會來討論某種特別的問題,他們為著求得一個合意而來的,決不是要來製造法律。會議完畢,代表們各回到本公司,他們帶回去的,不是法律,而是契約的草案,至於承認或拒絕,尚待公司來決定。

自然,也有遇到困難的時候。因為世界上還有異常固執的人。然而共同的利益終究能夠使所有的人成為一致。對待那些頑固的人,也沒有請軍隊來威壓的必要。

這樣連結起來大的鐵道網,以及因此生出的可驚的運輸力,實在是十九世紀的最顯著的事迹,而且都是自由合意的結果。在八十年前,倘使有人預言著這樣的事情,我們的祖先一定會以為這是狂人或瘋子。他們一定要說:「你不能夠使一百多個公司的股東都來聽道理!這是烏托邦,這是神話。這樣的事只有一個中央政府和一個鐵腕的獨裁者可以強制地做到。」

而且最有趣的,便是在這個組織裡面並沒有什麼歐洲鐵道的中央政府!沒有!沒有鐵道大臣,沒有獨裁者。甚至連大陸鐵道議會或管理委員會都沒有!萬事皆由自由合意而成。

那些國家主義者常說:「即便是僅僅為著調節交通運輸的事,也不可不有一個中央政府。」我們要問問他們道:那麼,歐洲的鐵道並沒有政府,何以又會處理得很好呢?那幾百萬的旅客和堆積如山的貨物,又怎麼能夠通行全歐洲呢?既然各個鐵道公司都能夠互相合意,那麼,將來佔據鐵道的那些勞動者,又為什麼不能夠互相合意呢?既然聖彼得堡—華沙線和巴黎—柏耳福線的鐵路公司能夠和諧地做事,不必去設一個無用的共同管理機關;那麼,在我們這個自由勞動者的集團所組成的社會之中,為什麼一定需要一個政府呢?

以全體而論,現在的社會組織是極不合理的;然而甚至在這樣的社會中,只要人們的利益並不正面衝突,那麼雖然沒有強權的干涉,他們也能夠得到合意的——我們要舉出實例來證明這個的時候,我們對於別人會提出來的反對論也是要預先知道的。

我們舉的這些實例,自然都有一些缺點,因為現在實在找不出一個沒有強者掠奪弱者,富者掠奪貧者這類情形的組織。因此那些國家主義者要用他們得意的論理向我們說:「要消滅這種掠奪,國家的干涉便是必要的呵!」

但是,他們卻忘記了歷史的教訓。原本是國家製造出無產階級來交在掠奪者的手中,這樣對現在的制度有了很大的幫助,他們對這些事一點都不說。事實上要消滅掠奪而讓掠奪的第一原因——私有資本和貧乏(貧乏的三分之二都是由國家故意造出來的)——繼續存在,這是否可能,他們也忘記告訴我們。

當我們談到在各鐵道公司中間訂立的協定的時候,我想那些崇拜資產階級國家的人一定會說:「你不看見現在的鐵路公司不是在壓制,虐待僱員和旅客嗎?那麼,為著保護工人和公眾起見,國家便不得不來加以干涉。」

但是我們不是屢屢說過,只要有資本家存在,這種權力的濫用是不會有底止的嗎?各公司今日所有的獨佔權,正是那個自稱為我們的恩人的國家所給與的。國家不是創立了租借權和保證制度嗎!國家不是派兵壓制過罷工的鐵路人員嗎?在最初的誠驗中(最近我們在俄國還可看見這樣的事),國家為著使它所保證的股票不致跌落,不是擴張過那些鐵道巨子的特權甚至禁止報紙揭載鐵道上的事故嗎?國家不是袒護過范德貝爾特、波立亞柯夫、P.L.M.公司、C.p.R.公司、聖哥塔特等等的巨頭——所謂「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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