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奢侈的欲求

人類不是僅以衣食住為其一生之目的的。他的物質的需要一經滿足,其他的可以說是帶有藝術性質的欲求,便會立刻發生。這樣的欲求種類很多,而且是因人而異的;社會愈文明,個性愈發達,則慾望的種類也愈多。

便是在今天還有人不承認有獲取這種無謂的東西,或者求得某種特殊的快樂以及精神上物質上的享受的必要。一個基督教徒或禁欲主義者自然會排斥此等奢侈的慾望;然而正要靠著這些無謂的東西,才能夠打破人生的單調,使其成為愉快而有趣味的。要是人不能於其每日工作以外,得到一種適合他個人嗜好的快樂,那麼,這個充滿著愁煩與勞苦的人生,還有活下去的價值么?

我們希望的社會革命,不用說第一著就要把麵包分給一切的人,把我們這個可詛咒的社會加以改造——在這個社會裡許多強壯的工人因為找不到一個可以掠奪他的僱主,便失了業,終日向人搖尾乞憐;許多婦人和小孩晚間在街中遊盪,沒有宿處;全家就靠著乾麵包來維繫生命;男人、婦女和小孩因為看護不足或甚至食物缺乏而餓死;這都是我們每日常見的。我們起來反抗,便是為著想禁絕這些不公平的緣故。

但是我們所期望於革命的,卻不只是這一點。我們看見工人為苦痛的生存競爭所迫,甚至到了完全不知道人類所能得到的高尚的娛樂——科學(特別是科學的發見)的娛樂和藝術(特別是藝術的創造)的娛樂。為著要把今日少數人所佔有的娛樂供給與一切的人;為著要使一切的人都有發展他們的智能的餘暇和能力,那麼,社會革命必須保證每人每日的麵包。在麵包上得著保證以後,至上的目的便是閑暇了。

自然,在如今千萬的人缺乏著麵包、煤炭、衣服、住所的時候,奢侈便是一種罪惡;要滿足奢侈,便會使勞動者的小孩沒有麵包吃!然而在將來人人都得到必需的衣食住的社會中,今日視為奢侈的東西,那時都會覺得是必要的了。因為所有的人並不是一樣的,而且也不能都是一樣的(嗜好與欲求之不同,正是人類進步的主要保證)。所以常有,而且也應該常有許多的人,他們的慾望超越了平常人的慾望的範圍而趨向於特殊的方面。

並不是任何人都需要一個天文鏡的,因為縱然學問如何普及,仍有許多人喜歡用顯微鏡來檢查物體,而不願研究天空的星座。有些人喜歡雕像,有的人喜歡繪畫。有的人什麼都不想,只想要一架上等鋼琴,而別的人又只喜歡手風琴。趣味雖各異,可是人人都有藝術的欲求。一個農夫現在常用某個地方的風景畫片裝飾他的房間,要是他的趣味較為發展,他便希望有一張美麗的雕板畫。在現今可憐的資本主義的社會中,一個人如果不是大資產的承繼者,或者不曾千辛萬苦地去求得那個能使他從事安樂的職業的「智慧的資本」,則他縱有藝術的欲求也是不能滿足的。他仍還存著將來便可以多少滿足他的嗜好的希望,因此他便輕視理想主義的共產社會,說這是以各個人的物質生活為其唯一的目的。他說:「在你們的共同倉庫中,你們有很充足的麵包,可以供給萬人取用,然而並沒有美麗的圖畫,光學器械,美麗的傢具和美麗的寶玉細工等等;總之,凡是與人類的各種趣味嗜好相適應的東西,你們都沒有。公社所能供給與各人的只有麵包和牛乳,此外獲得其他物品的可能性都被你們壓止了,所有的婦女也不得不穿起褐色的麻布衣服。」

這種反對論是各種共產主義制度應該考究的,而且又是那些在美洲荒野的地方建立新社會的人所不了解的。①他們以為只要社會能夠得著充足的衣服,供給各分子使用,並且有著一間音樂室,「同胞們」可以常常在裡面胡亂地彈奏一曲樂調,或演一幕戲劇,便夠了。他們忘記了藝術的情感是人人都有的,不管是農夫也好,紳士也好,他們一樣地都有著對藝術的感情,不過因他們的教養不同,故藝術感情的表現也就各別,然而在大體上還是一致的。社會只供給普通的生活必需品與各分子,而且還壓制著促成個性發展的教育,除《聖經》以外的書都不許讀——但這些努力都是無用的。個人的嗜好紛出,一般人的不平時起;有人提議買鋼琴或科學的器械引起了爭吵;進步的諸要素遂歸於衰滅。這個社會要是不破壞一切個人的情感,一切藝術的傾向以及一切的發展,它便不能存在。

①指歐文,加伯及其他在北美洲平原上組織共產社會的人。歐文曾在美國的印第安那州建設「新和諧村」,後又在墨西哥從事於建設同樣的共產協社,但都歸於失敗。參看第144頁注①和第163頁注①。——譯者

難道無政府主義的公社也要照著這同樣的方針進行么?——不,決不是這樣。假若它明白要生產物質生活所必需的一切東西,必同時努力滿足人類心靈的一切表現,那麼它絕對不會照著這樣的方針進行。

我們明白地承認:當我們想到我們四周的貧困苦痛的無底深淵時,當我們聽見那些求工作而徜徉街頭的勞動者的哀告時,我們實在不忍來討論下面的問題:在各分子的衣食住得到了相當滿足的社會中,人們要怎樣來使那些想要色佛爾①的磁器或天鵝絨衣服的個人滿足呢?

①Sèvres,法國塞納-瓦茲省的城市,出產磁器的地方。——譯者

我們對這個問題的答覆是:「我們最先把麵包問題完全解決了,然後才來談磁器和天鵝絨問題。」

然而我們不可不承認人類於食物之外尚有其他的欲求,而且無政府主義的力量在於它能了解一切的人類的才能,一切的激情,什麼也不曾忽略過去,因此我們要簡單地說明一個人怎樣才可以使他所有的智慧與藝術的欲求得到滿足。

我們已經說過,一個人每日勞動四五小時,一直到四十五歲或五十歲,他便能夠很容易地生產出保證社會的安樂的一切必需品了。

然而那些習慣於勤勞的人也不必限定每日勞動五小時;他可以每天做十小時的工,一年勞動三百天,一生繼續勞動下去也無妨。自然要是一個人永遠被束縛在一架機器旁邊,他的健康不久就會被損壞,他的才智也要變成愚鈍;可是當一個人可以隨時變更職業,特別時常互相替換地做著手工作與腦工作的時候,那麼,雖然每天勞動十小時或十二小時,也不會感到疲倦,反而覺得愉快的。因此一個人每天做了四五小時的工以後,已足以維持他的生活了,還有五六小時,他可以利用來滿足自己的嗜好。假若他與別人合作,這五六小時的時間,除了產出一切的人的必需品而外,還能夠充分地產出他所希望的一切物品。

他要先在田地,工廠以及其他的地方勞動,這是他對於社會上一般的生產所應盡的義務。過後他便用他的其餘的時間來滿足他的藝術和科學的欲求和嗜好。

為著要滿足各種趣味,各種嗜好,便有無數的團體勃興起來。

例如有些人想用他們的餘暇來研究文學。於是他們組織了團體,包含著著作家、排字人、印刷人、雕板人、畫圖人,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目標——即是廣闊地傳布他們所愛好的思想。

現在一個著作家知道有一種叫做「工人」的牛馬,只要每天給他們幾個法郎,他們便會印刷他的書;然而印刷所內容如何,他便不得而知了。假使排字工人染受鉛毒而受苦,管理機器的學徒得著貧血病而死,難道還愁沒有貧窮的奴隸來代替他們嗎?

然而在那些為著微少的工錢而甘心出賣他們的勞力的飢餓者沒有了的時候,而且現在被掠奪的工人都受到教育,能夠把自己的思想印出,使別人知道的時候,那麼著作家和學者們為著要把他們的文章和詩歌公佈於世起見,便不得不和印刷工人聯合起來了。

只要人們把簡單的手工作視作下等事情的時候,他們看見著作家自己排字印刷他的著作,便會覺得這是異常奇怪的,難道他沒有體育場或其他的遊戲來振刷他的精神嗎?然而當人們不以手工作為恥辱,而且所有的人都不能不做手工作的時候,再沒有人來替那些著作家勞動了,於是他們以及愛讀他們的著作的人都要來學習處理排字架和鉛字的技術了;這時候,大家(著作家和一切愛好那些在印刷中的著作的讀者們)合作來揀鉛字排成一面一面的版子,又放上印架,然後運轉機器,印成一本極精美的書,——這種快樂,他們已經知道了。這些精美的機器,在現在那些從早到晚管理著它們的學徒們看來,固然是虐待的器具,而在那些要利用它們來發表自己或自己平日所愛好的著作家的思想的人看來,卻實在是娛樂的泉源了。

難道文學會因此受到損害么?難道詩人在戶外勞動或幫助來印刷他的著作過後,他的詩人的價值便減低了么?難道小說家在樹林或工廠中和別人共同勞動之後,或者參加了道路工作鐵路工作以後,便失去了對於人類天性的知識么?對於這個問題,不見得就有兩個回答罷。

也許書的篇幅要減少,然而所說的事一定會多。也許有一兩冊無謂的書出版,然而這是很不常見的事了,大概印出來的書都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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