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食物

假使將來的革命是社會革命,則不僅它的目的,連它的方法也是和從前的一切暴動不同。要達到新的目的便需要新的方法。

近百年來法國的三大民眾運動,雖然在許多點上互有差異,它們卻有著一個共同現象。

每次人民都努力來顛覆舊的制度,為著這個主張,他們耗費了他們的心血。然而在擔負了劇烈的戰爭之後,便湮沒無聞了。那些多少有點誠實的人又聚集起來成立一個政府,企圖建設新的制度:如1793年的共和國,1848年的勞動,1871年的自由公社。這個政府浸染著雅各賓派的思想,故以討論政治問題為第一要務,象政治機構的改造,行政的刷新,國家與教會之分離(即政教分離),以及公民自由權等都是它極重視的問題。誠然,當時有工人俱樂部來監視新政府人員的行動,並常以工人的意見來督責他們。然而便是在這些俱樂部中,不問他們的首領屬於中產階級或勞動階級,中產階級的思想卻總是占著最大的勢力。他們長久地討論政治問題,反把麵包問題忘記了。

在那樣的時期中偉大的思想,震動全世界的思想發生了。許多動人的話語被說出來,經過一世紀以上的時間,還激動著我們的心。然而平民仍還蜷伏在陋巷裡挨餓。

在革命開始的時候,工業不免要停頓——生產物的流通受著阻礙了,資本也隱藏起來了。那些主人(僱主)在此時並無所恐懼,縱然他們不做投機事業來掠奪他們周圍的貧苦人,他們還可以靠著賺取利息金來生活。至於工錢勞動者,他們簡直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窮乏不時在敲著他們的房門。

饑饉遍於國內——這樣的饑饉便在舊制度下面也是很少見的。

「吉隆特黨人①使我們飢餓呀!」這是1793年的勞動者陣營中的呼聲,因此吉隆特黨人便被送上斷頭台去了,政權完全落在「山嶽黨」②和公社的手中。公社實在熱心研究麵包問題,它曾勇敢地努力來養活全巴黎的人。在里昂,福協和柯羅德爾布瓦③建立了城市的穀倉,然而要充實這些穀倉所費的款項常常不夠。市議會曾努力想收集穀物;私藏麵粉的烘麵包人也被處死刑了,可是平民仍還缺少麵包。

①LesGirondins是法國大革命時期中革命黨內的溫和派,是穩健的共和主義者,南部議員大都隸屬此派,以法國南部的吉隆特省(Gironde)得名。後失勢,主要黨人皆被處死刑。——譯者

②山嶽黨人,是當時的左派革命黨,領袖是馬拉、丹東、羅伯斯比爾等,因為在議會中的座位最高,故被稱為山嶽黨人。——譯者

③J.Fouché(1759—1820),山嶽黨議員。J.M.CollotD』herbois(1750—1796),公安委員會委員。——譯者

於是他們轉而攻擊王黨的謀叛人,歸咎於他們。一天殺了十二個或十五個,——僕婢和公爵夫人都一樣地被殺了,特別僕婢被殺的很多,因為公爵夫人們都已逃到柯布林茲①去了。縱使每天殺掉一百個公爵,子爵,情形還是一樣地無望。

①Coblentz或Koblentz,普魯士的萊茵省分。這個德國小城當時成了王黨的陰謀的中心。大批逃亡的貴族都住在這裡。——譯者

窮困只有一天比一天地增加。工錢勞動者沒有工錢是不能生活的,然而他們偏偏又得不到工錢。縱然橫屍千萬,對於他們又有什麼益處呢?

因而人民漸漸覺得厭倦了。反動派向勞動者說:「你們所誇耀的革命,不過如斯而已。你們不是比以前更窮困么?」富豪們漸漸鼓起勇氣,從隱匿的地方出來了。在飢餓的群眾前,誇耀他們的奢侈。他們穿得象花花公子一樣,向勞動者說道:「來!這蠢笨的把戲已經夠了!你們從革命究竟得到些什麼?」

革命黨人心灰氣沮,不能再忍耐下去了,後來他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主張又歸於失敗,於是退到陋室里去等待滅亡的到來。

反動又得著勝利了。它完成了反革命的政變。革命已經死了,它只有去踐踏革命的屍骸而已。

白色恐怖②開始了。血流得象河一般,斷頭機沒有一刻休息的時候,牢獄裡關滿了囚人;同時官爵位階又恢複舊制,象從前一樣地狂歡擺闊,誇耀於世。

②俄國及西歐革命黨所用的恐怖手段,即暗殺手段,謂之赤色恐怖,而政府官吏的殺戮政策則稱為白色恐怖。——日譯者

這樣的景象是我們一切革命的標本。在1848年巴黎的勞動者為著共和政體,忍受了「三個月的飢餓」。到了他們力竭的時候,他們還在6月里作最後一次不顧危險的努力——這努力是被淹沒在血泊之中的。在1871年,巴黎公社因為缺乏戰士而消滅了。公社空講國家與教會分離的方法,而把供給人民的麵包的問題忽略了,到了後來,它才動手解決這個問題,卻又太遲了。所以後來在巴黎,風流都雅的淑女和闊氣的紳士居然可以踢開同盟的市民,叫他們為著微少的工資出賣生命,而他們「上等人」,這時卻在時髦的酒店飯館中飽食逸居地過日子。

到後來公社知道了自己的錯誤,開放公共食堂,可惜又太遲了。日子已經過去了。凡爾賽的軍隊已經佔了城壘。

「麵包,革命所需要的是麵包!」

別人要發誇大的宣言,穿金邊的制服,喋喋於政治自由——讓他們去罷!

但是我們自己要努力,使從革命的開始到最後的一日,在爭自由的各地方內,沒有一個男子會缺乏麵包;沒有一個女子同她的飢餓的同伴集在麵包店的門前,希望遇著偶然的慈善,得到一小片粗惡的麵包;沒有一個小孩子會因食物的缺乏而變成瘦弱。

中產階級的思想常常侈說那些「偉大的原理」——其實不如說是大謊話。

至於人民的思想,卻是使萬人都得著麵包。當那些中產階級以及染受了中產階級思想的工人們在「談天處」讚美他們的修辭學,「實際家」正在滔滔不絕地討論政府的形式的時候,我們(所謂「烏托邦的夢想家」)卻不得不考慮每日麵包的問題。

我們可以大膽宣言:每個人都有取得麵包的權利,我們的社會裡的麵包已經很多了,足以供給萬人取用了;我們的革命要以「萬人的麵包」作口號,才能夠得著勝利的。

大家都說我們是夢想家。誠然,正因為我們是夢想家,所以我們相信革命應該,並且它也能夠確實地保證萬人的衣食住,——這種思想是中產階級的市民(不論他是屬於什麼黨派)極不喜歡的。因為他們很知道要是人民的飢餓得到了滿足,他們便不容易使人民服從了。

我們始終堅持著我們的主張:革命的民眾應該得著麵包;麵包問題應該放在其他一切問題的前面討論。假若革命是以人民的利益為目標,那麼,它便會走上正路,得到良好的結果;因為要解決麵包問題,我們必定要依據平等的原理,除此而外更無其他的解決方法。

將來的革命——恰如1848年的革命一樣——一定會在工業的大恐慌中爆發的。近五十年來世事沸騰,並且只有日趨險惡。萬事都向著這方面進行——新的國民又加入了國際貿易,來爭奪世界市場,戰爭和租稅也不斷地增加。國債,明日之不安,以及遍世界的大規模的殖民計畫,件件都是向著那條路進行的。

現在歐洲有數百萬的失業工人。一旦革命爆發了,象火藥點上火一般,蔓延地燃燒起來,失業工人的數目更要加多。要是在歐洲或美國一旦發生了革命的戰鬥,失業工人的數目立刻會加到兩倍之多。我們究竟怎樣來供給他們的麵包呢?

那些自稱為「實際家」的人,對於這個問題有無切實的具體研究,我們不知道。我們只曉得他們要維持工錢制度,所以我們對於他們所可期待的,不過組織「國民工場」和「官營事業」,把它當作養活失業者的一個方法而已。

國民工場開設於1789年及1793年;在1848年也用過同樣的方法;拿破崙三世居然以官營事業使巴黎無產階級滿意了十八年(這使巴黎至今還負債八千萬鎊和每人名下平均三西鎊的市政稅)①;這種「馴野獸」的絕妙方法,在羅馬以及四千年前的埃及都是慣用的;古代的專制君主常把他吃剩下的東西分一小塊給人民,因而乘機提起鞭子來敲打他們——因為這些緣故,自然那些「實際的」人物要襲用這種方法來把工錢制度維持到永久。我們既然還能夠使用有名的古埃及法老王的方法,那麼為什麼還要費我們的腦筋去想別的呢?

①1904年巴黎的市債共2,266,579,100法郎;為這債務的課稅共有121,000,000法郎。——著者(英文本)

假若革命被誤引到這條路上去,那麼,一定會得到失敗的結果。

1848年2月27日巴黎國民工場開辦時,巴黎的失業者僅有八千人,兩星期後竟增加到四萬九千人。不多時就會增加到十萬人,並且從各地方來的人還不算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