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魯多爾夫·洛克爾序

(德文本序)

彼得·克魯泡特金在1876年夏天從彼得保羅壘的陸軍醫院中逃走之後,再赴西歐,他不知不覺間又走到瑞士猶拉山谷里的那般富於同情心的人中間,四年前他的燃燒著求知的慾望的心在那群人中得到了極深刻而且難消滅的印象。自由社會主義在它的理論的發展上,當時正經過一個重要的新階段。1876年在佛羅倫斯舉行的義大利聯盟的大會中加非洛①與馬拉鐵斯達②主張不僅土地和生產手段應該收歸公有,同時勞動產物也應該歸社會所有。他們以為在對於集產主義綱領的此種補充裡面,實在含有最能適應休戚相關原理之必要的社會基礎;大會通過了他們的提議。於是,共產主義的標語「各盡所能,各取所需」便出來代替了集產主義的格言:「各人應得其勞力之全部產物」。

①CarloCafiero(1846—1883),義大利無政府主義者,巴枯寧的好友。——譯者

②Errialatesta(1853—1932),義大利無政府主義者,克魯泡特金的好友。克魯泡特金以後的最偉大的無政府主義者。——譯者

這個新的見地在猶拉同盟③所屬的各分部中引起了激烈的論戰,新舊兩種見解各有它的贊成反對之人。克魯泡特金是贊成共產主義的。1879年10月在勺得封開的猶拉同盟的大會中克魯泡特金宣讀了他的一篇題作「從實際的實現之觀點所見的無政府主義思想」的報告書,①這篇報告書可算是無政府共產主義之第一次的理論告曰,自此以後,他始終是這主義之天才的、博學的、深刻的理論的創立者。

③1871年11月在瑞士松維葉(Sonvillier)成立的擁護自由社會主義和聯合主義的勞動團體。在第一國際中它還是巴枯寧的主張之主要的支持者。——譯者

①原名Idéeanarchisteaupointdevuedesarealisationpratique,克魯泡特金用Levachoff(來瓦學夫)的假名赴會宣讀這篇報告書。——譯者

同年2月,克魯泡特金和少數友人創刊了題名《反抗者》的刊物,他在《反抗者》上面發展了他的世界觀的基本思想,在拉丁諸國的知識階級中,尤其在無產階級中得到了無數確信的,勇於犧牲的信奉者。

1885年克魯泡特金尚在法國克來服監獄中的時候(里昂法庭因為克魯泡特金是第一國際的會員判了他五年的徒刑),愛利賽·邵可侶便把這類文章的評論的一部分編成《一個反抗者的話》出版了。在這書裡面燃燒著克魯泡特金的全部革命的激情。他的精神所感動的一切,他的心靈所銘刻的一切都在這書里找到了一個極其深刻的表現。這本書不單依據著冷靜打算的與慎密思考的理解,並且還訴於人的心靈,在人心中喚醒對於我們社會生活與個人生活的一切泉源之即來的更新的一種預感。在《代議制度》、《法律與強權》、《革命政府》、《反抗的精神》等證明作者的淵博的歷史知識之光輝的論文以外,還有那篇光芒萬丈的《告青年》,它以它的自然的素樸與熱烈的感情成為社會主義的通俗宣傳品中空前的文獻了,從這燃燒著最深的人類愛與最高的理想主義的字裡行間,人們第一次得以正確地理解那個驚人的運動的精神,這精神當時曾經抓住俄國青年的心,感動了千百青年男女,使他們拋棄了以前的生活,甘願過那種手工匠、農工、看護婦等等的艱苦的日子,去向人民報告關於他們的就要到來的解放的新消息。①

①指十九世紀七十年代俄國的「到民間去」的運動。——譯者

1886年1月克魯泡特金在三年的監獄生活之後恢複了自由,他在巴黎住了短的時期,便去到倫敦。在那裡他又繼續從事於他在監禁期中所中斷了的關於無政府共產主義之哲學的與社會學的基礎之研究,寫成了一些連續的論文,起先在《反抗者》與《反抗》上面發表,後於1892年印成單行本,題名「麵包略取」。克魯泡特金在從事這個工作的時候,便知道應該把工業生產之最新的發達和農業及近代園藝方面的最近的成就根本研究一番。這個研究的結果使他起先於1888—1890年間在英文雜誌《十九世紀》(eeury)與《公所》(Forum)上面發表了連續的論文,後來於1898年增補了許多新的材料,在《田園工廠手工場》②的題名下出版了單行本。這書是作者在《麵包略取》中所闡明的見解之當然的增補,它的最近的版本是在世界大戰爆發前剛印出的,內容比初版本差不多增加了一倍,這正是新的思想與具體的事實之無窮盡的寶庫,我們還可以斷定說最近三十年來全部社會主義的文獻中,再沒有一本比這更重要的著作。

②中譯本全集第五卷,原名Fields,FactoriesandWorkshops.

克魯泡特金很久就知道無政府主義在作為一個自由社會秩序之特殊的理解或普通的行動方法以外,還有更深的意義。他愈埋頭於無政府主義思想界的研究,他愈明白無政府主義乃是一般的、自然的與社會的哲學之一部分,這種哲學的發展與建設必須依據著一種新的方法,不應該靠著玄學的與辯證的方法的幫助,而事實上不幸在人類學與社會學兩種科學之創立的嘗試上,辯證的方法卻佔了很重大的而且不應有的地位。克魯泡特金所說的新的方法就是近代自然科學的歸納的演繹的方法,這個方法他很早就充分理解了的。他素來對於生活的實在現象與科學的確信就有著明晰的認識,他又是一個獨立的學者和研究家(他的關於亞洲北部山脈與高原的發端的學說,已經使他在科學界中有了相當的名聲),因此他對於任何形式的辯證法及其不可避免的謬誤推論,便自然而然地感到一種憎厭。他知道它不僅在近代經濟學與社會學的研究上不斷地產生了有害的影響,並且還把大部分的社會主義的理論家都束縛在它的圈子裡面。

克魯泡特金說:「所謂辯證法,在近代自然科學家看來,不過是一種屬於遼遠的過去的東西,久已被科學忘記了的東西。十九世紀中在力學、物理學、化學、生物學、心理學、人類學等等的領域內的各種發見,並沒有一件是得過辯證法的幫助的。它們全是自然科學的方法,即歸納的演繹法的成就。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他的個人的和社會的生活與一朵草花的生長,或螞蟻與蜂的社會中生活之進化等同樣,都是一個自然的現象,因此我們從草花移到人類,從海狸的村落移到人類的都市時,我們,實在沒有理由來變更我們的研究方法。自然科學的歸納的演繹法之優越性已經如此確切地被證實了:十九世紀這一百年中間科學的發達所以能夠超過過去二千年間的,就全靠著這個研究方法的力量。在十九世紀後半期,當歸納的演繹法開始被人應用來研究人類社會的時候,並沒有人遇到不得不摒棄這個方法而回到那個黑格爾①復活起來的中世紀的煩瑣哲學②的這樣一個論點③。

①G.W.Hegel(1770—1831),德國哲學家,絕對的唯心論之創立者。——譯者

②或譯經院哲學,因為當時的學問為教會壟斷,僧侶集會於經院研究教理,稱為經院學者。他們研究學問大抵奉教義為中心,而採取哲學的理論,以證明教會的信仰與人間的認識絕不相反。後人因其談空理,且支離瑣碎,故稱它為煩瑣哲學。——譯者

③見克魯泡特金的《近代科學與無政府主義》(中譯本全集第九卷)第八章。——譯者

克魯泡特金始終堅守著這個確信。因此當他著手構成他的世界觀的建設的方面,起草無政府主義社會秩序的大綱時,他決不肯學從前許多社會主義者的榜樣,讓自己受著思辨的概念與純粹抽象的假定二者的支配,來向讀者變戲法;他專門根據著社會生活的已有事實以及對於過去與現在各種社會努力之精細觀察來立論。他開始便搜集那些暗示著一個新的文化時代就要到來的兆候,然後將組織上本質的事物與偶然的事物分開,以便可以在這樣得來的基礎上面引出一般的結論。這個方法便必然使他與近代經濟學的規制立即發生衝突,這是不可避免的事。如今這個名稱所包含的一切,大部分都是玄學的公式與詭辯的狡計,不過人們努力給它們加上一個科學的圖記罷了。社會主義者的經濟學大部分也沿著這箇舊軌道進行。它依據著資產階級經濟學家的論證引出了自己的結論:資本家靠著榨取勞動者而存在。蒲魯東與馬克思就這樣做過了的。然而依照克魯泡特金的見解,這和科學大體上並沒有一點關係,而且也不能是真正國民經濟學的本來目的。

「經濟學應該被視作一種自然科學,而且應該採用一切精確的,經驗的科學所用的方法;它應該追求一個完全不同的目的。它對於人類社會所處的地位,應該與生理學對於植物和動物的地位相等。它應該是一種社會生理學。它的目的應該是來研究社會之不斷增加的欲求(即需要)的總量,而且還研究過去與現在所用來滿足此等欲求的種種方法。——即然每一種科學的最終目的都是實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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