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迷與謎

吳公館張燈結綵,賀客盈門。

來賓都是上海灘頭面人物,英、法和公共租界的領事。各界知名人士,金融、企業界大亨,穿著西裝或和服的日本人,南京偽政府派來的漢奸代表……男男女女六七十人之多,十分熱鬧。其中那些日本人個個趾高氣揚。龜田更是豎著小腦袋,一副凡人不理的樣子,除了吳家父子,誰跟他打招呼,他都只當沒看見,連幾位領事他也哼哼哈哈的,不正眼相看。他引起了許多人的憤慨,但誰也不敢還以顏色,只能隱忍。

李堅和白光來到。他們首先去壽堂拜禮,受到吳家父子的熱情歡迎。

吳雅男撇下別的客人,陪著李堅去向來賓一一介紹。

客人們聽了李堅的大名,大有如雷貫耳的震驚,似乎都在暗暗驚呼:「這就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人嗎?」後來還是黃金榮對李堅表示極其親密的態度,才使這些人不再竊竊私議了。

當介紹到龜田時,他倒沒有像對其它人那樣傲慢地敷衍了事,卻是「哼哼哼」地笑了一陣說:

「啊,是李先生。好,好!你現在終日有白小姐為伴,真是艷福不淺啊。發情時的野獸最兇猛,白小姐使你充分洩慾了,該馴服些了吧?幾時和白小姐結婚啊?我也討杯喜酒喝。」

李堅朗聲回道:「那要等到把侵略我國的日本鬼子全部乾淨地消滅光以後!」

這時大部分來賓都在注視著,看這個高傲不可一世的日本鬼子,如何對待殺了許多鬼子、漢奸的人。所以李堅朗聲一字一字的話,他們都聽清了,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客廳有瞬間的靜默。

龜田在這一瞬間露出了十分猙獰的本來面目,甚至是一雙爪子伸了出來,似乎要將李堅撕碎。他看到李堅一副鎮定態度,卻又忽然改變了兇狠相,變成了一陣「哼哼哼」的冷笑。

「年輕人,事實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皇軍,已經佔領了大半個中國;證明大日本皇軍是不可戰勝的!所以,你和白小姐的婚事,註定成不了的。聽我勸告,趁你還能活著,及時行樂吧,因為你能活著的日子超不過三天的。」說罷鬼哭狼嚎般地大笑。

李堅仍舊朗聲一字一字地說道:「有一句名言,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最好!自以為是的人,註定不會笑到最後!」

兩人唇槍舌劍,李堅感覺到白光挽著他的手臂在顫抖。他扭頭一看,見她面色煞白,搖搖晃晃,似乎站不住要倒下了,忙將她挽住。

吳雅男忽然拍拍巴掌,打破了僵局:「好!好!李先生對抗戰必勝有信心,那麼,他與白小姐的婚約有望了。既然佳期有約,我們就拭目以待。屆時我們大家都去祝賀啊!」

黃金榮接茬兒:「阿男說得好!天鋒是我的門徒,抗戰勝利後,他與白小姐完婚,我來操辦,我來主婚。」說完鼓掌。

除日本人外,都跟著鼓掌。

張振東和李志強早已來到,他們在眾賓客中不禁為李堅捏了一把冷汗。看到吳雅男和黃金榮出面打了圓場,起碼暫時化解了危機,又不禁鬆了一口氣。

其它的聽眾反應不一。那些漢奸、日本人,都準備只要龜田一翻臉,就一齊上手,對付李堅;大部分客人都唯恐打起來要遭殃。結果忽然雲開霧散。龜田偃旗息鼓,日本人和漢奸們都看龜田的眼色行事,也都蔫了;那些提心弔膽的人,也鬆了一口氣,又都暗暗佩服:「李堅果然不愧是英雄!」

事後張振東和李志強議論這件事。

李志強說:「老李太不冷靜了。他和龜田硬頂,萬一把龜田激怒,當場動起手來,豈不要使許多人遭殃。」

張振東卻不同意。他說:「我們怎麼能批評老李不冷靜呢?在那種場合,龜田公然挑釁,如果不反擊,太長敵人威風、滅自己志氣了,他這位受人尊敬的殺手從此也榮譽掃地。

「至於說到龜田有可能翻臉,使我想到『完璧歸趙』的故事。藺相如所以敢於對抗秦王,就因為料定秦王再暴虐也不敢當著各國使臣施暴。龜田就是這樣才隱忍的。

「老李是否意識到這一點不得而知。但他義正詞嚴的反擊,更體現了他的大智大勇!不負眾望,不愧為英雄!」

白光一直神情恍惚。李堅覺得不對,提前告辭回家。

回到家裡,進了卧室,李堅就十分關心地摟住白光問:「咪咪,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我陪你去醫院找醫生瞧瞧吧。」

她忙去坐在床上:「啊……沒什麼……真的……天鋒啊,你不該刺激龜田啊。」

這還是頭一次她埋怨他。

「是他先挑釁的。我要幹掉他!」

白光驚得蹦了起來:「啊不!不!他防範特嚴,你根本不可能得手的。」她打了個寒噤。

他問她:「會威脅到你嗎?」

「問題是你的安全——天鋒,你——你——走吧——走吧——馬上離開上海……」

「不!」他堅決地說,「威脅到你了,我絕不能走!絕不!」

她摟住他哭了。

自從他們相識以來,她在他面前,從來都是一副欣欣然的樣子,現在居然哭了!

他摟緊了她:「別怕!別怕!回頭我就去殺了龜田。」

「別!」她反過來摟住了他,「你絕不能去!既然他要殺你了,防範會更嚴的。聽咪咪的話,你馬上走!走得越遠越好!」

「不……」

「天鋒!聽話啊,咪咪不會有事的。只要你走了。咪咪能活下來的……咪咪等你回來……一定等你回來……」

「你今天是怎麼了?難道不愛我了,要趕我走了?為什麼?」

「不!不!咪咪是真心愛你的。正因為愛你,才要你走,否則……龜田他要殺你呀……」

「哼哼,倒要看看是他殺我,還是我殺他!你等著,我這就去殺了他……」

「不要啊!」她抱住他不放,「好,好,今晚先不走,明天看情況吧……」

他對她起疑了:「咪咪,你有什麼情況沒有告訴我吧?」

她否認:「我會對你隱瞞什麼呢?」

「你怎麼如此了解龜田?怎麼會料定他必定要報復我?」

她做拭淚狀,拖延了回答時間,以便考慮如何回答:「天鋒,我說過了,我在外面什麼樣人都結交的,當然聽說了龜田的殘忍習性。」

他提出了很長時間存留心中的疑問:「你怎麼會有和服?」

她又拖延了回答時間:「啊……你也看到我在百樂門跳化裝舞的……」

「可是幾個月了,我沒見你穿和服表演。再說既是道具,為什麼不放在化妝室,要放在家裡壁櫥里?」

「現在是什麼時候,還問這些無聊問題。」

他固執地說:「你必須說清楚!」

「好,我告訴你!因為顧慮你看我穿和服會不高興,影響你對我的感情,所以自相識後,我就不穿和服表演了;既不穿了,還放在化妝室幹什麼?就拿回家來了。」

他認為她回答得合情合理:「是這樣……」

她鬆了一口氣:「天鋒,聽話吧,至少明天一早你必須離開。你不要掉以輕心,龜田派來的是訓練有素的日本特務,非比那些漢奸特務烏合之眾,你對付不了的。」

「哼哼……」

「聽話!」她幾乎是朝他喊叫了,「天鋒!相信咪咪的忠告吧!」停了停,她的聲調變得柔和了,「咪咪真的是愛你的,不是萬不得已,怎麼會捨得讓你離開我?為保住你,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天鋒!天鋒!來日方長,先忍一忍離別之苦吧。」

「好,我走!」

「那麼,去休息吧,天亮我來叫醒你。」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想著:「看來情況確實嚴重了。過去她從未驚慌失措過,總說自己有能力解決困境,也確實不讓我離開她,現在她失去了信心,似乎自身難保了。」

「龜田真的這樣可怕嗎?要報復我怎麼也會威脅到她呢?如果有危險,她又為什麼不和我一起隱藏起來,卻要讓我一人走呢?」

「她為什麼要留下來?她留下來會不會有危險?」

種種疑問在他腦海里翻騰,得不到答案。

拂曉前白光將李堅叫起來。她給他準備好了化裝用品,幫他化裝。然後,她塞給他一大沓鈔票。他不接受。她強塞給他。「你在外面要用錢的,絕不能再像過去露宿街頭。」他只好收下了。

最後他說:「我走了你自己要小心了。」

她苦笑道:「只要你能逃脫,我無所謂。我知道你現在在外面結交了很多人,你估計有沒有可靠的藏身之處?」

他早已想好了:「去處總是有的。這樣吧,你開車把我送到大世界遊樂場,你就不用管我了。」

她顯然明白了他的去處,而且很滿意:「很好。」

她將車開到大世界遊樂場附近停下,便摟著他一邊流淚一邊瘋狂地吻他。過了一會兒,她將他推開,背轉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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