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被追蹤的新聞人物

「請問是李堅先生嗎?」兩位挎照相機的記者攔住了去路。

「是的,有何見教?」

兩位記者取下照相機,給李堅拍照。張影忙閃躲一旁。拍完照一位記者建議:

「附近有咖啡廳,我們去那裡坐坐如何?」

李堅看看張影,見她點頭示意,便同意了。

四人來到咖啡廳,有火車廂式的座位,正好四人在廂內對坐。

侍者送來咖啡和點心。

記者取出名片送給李堅,然後提問:

「李先生看過前天的《申報》嗎?」

「沒有。」

記者說:「據《申報》報道,曾在百樂門歌廳採訪了李先生,當時有歌舞皇后白光在場。白光小姐公開說已與李先生同居了?」

李堅很鄭重地說:「我從孤軍營出來,居無定所,暫住白小姐處是事實,但與『同居』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這倒是需要借貴報一角,加以說明的。」

「又據說是白小姐出面具保,工部局才撤銷了對李先生的通緝令的。」

「這倒是事實。」

「那麼,白小姐與李先生究竟是什麼關係——因為具保不是件小事,沒有很深的關係,不可能替人具保的。」

李堅說道:「首先我要指出,租界通緝我是毫無道理的,上海市民都知道,當初我們孤軍營從四行倉庫撤走,就是應租界要求。租界當局許諾我們撤入租界後,設法將我們送出敵占區。是租界當局背信棄義,將孤軍營軟禁在膠州公園。

「租界當局借口我們不是戰俘,拒絕提供給養,企圖困死我們。

「既然我們不是戰俘,又不受他們供養,我們就有行動的自由。我離開孤軍營,並沒有違犯租界法規,他們通緝我就毫無道理。

「我想每一個有良知的上海市民,都會站出來為我說句公道話的。

「白小姐與領事先生有點交情,為我說句話,我認為很正常,無須做過多的解釋。」

記者說:「但是,據工部局說,日本人照會領事,說前幾天在南市區發生幾件驚天大血案,疑為李先生所為,因此李先生是危險人物,加以控制很有必要。」

李堅駁斥:「據我所知,你所謂的驚天血案,被殺者不過是鬼子、漢奸——侵略者、賣國賊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即便是我所殺,何罪之有?更何況這是戰爭時期。」

記者承認:「你是對的。今後有何打算?」

李堅說:「我離開孤軍營,絕非為苟且偷生。我是有志願的,但暫時還沒有行動計畫,因為我在白小姐家只是暫住,首先要解決安身立命之地。」

記者問:「李先生與白小姐的關係,是不是在發展?」

李堅苦笑搖頭:「看來我必須將情況說明,才能解除誤會了。

「我與白小姐相識,是因為巡捕追捕我,一時慌不擇路,誤入了白小姐的化妝室。白小姐聽我說明情況後,既義憤又同情,便將我保護起來。次日又去找領事解除了通緝令。

「從那天晚上誤入白小姐的化妝室至今,也不過一周時間,天天有記者探訪,而且最感興趣的問題就是我與白小姐的關係如何。

「人嘛,都是有感情的,天天接觸,自然會增進感情。但是,這種感情絕非兒女私情,而是人之常情,也絕無可能發展成兒女私情!這一點倒是要借貴報一角予以澄清的。」

記者:「但是,昨晚我們採訪白小姐,白小姐不是這樣講的……」

「但是,你現在採訪的是我,我是這樣說的,也是事實!」

採訪結束後,張影說:「成了新聞人物,有何感想?」

李堅說:「我無不可告人之事,無所謂的,報上能公開,倒省得一些人瞎猜疑。」

「剛才記者說昨晚白小姐不是這樣講的,你唱反調,就不怕她不高興嗎?」

李堅聳聳肩:「我對她當面都這樣講,她也並沒有不高興。」

在飯館吃過晚飯,李堅要去舞廳。張影說:「你天天去舞廳陪白小姐,可見對她有了感情。」

「我不否認。」

「剛才記者提問說得好,你這樣不棄不離,日久生情,終會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張影又補充說,「當然,如果你已經陷入情網,另當別論。」

「我心中充滿了仇恨,眼裡如猛獸一樣只在尋找獵物,哪裡還容得下什麼情不情的;哪看得見什麼是女人的嬌媚。」李堅冷笑道,「我感覺到舞廳是個很好的發現獵物的場所。」

張影提醒:「在租界大開殺戒對你立足不利。在舞廳就更不相宜了——會傷及無辜者。」

李堅冷笑:「我不會那麼莽撞的。」又補充,「除非我遭到攻擊。」

張影很想說:「我不相信你會那麼理智。」但她又怕傷害了他的自尊心,只是笑笑,沒有說出口。

進了舞廳,見舞客還不多,唱台上有個歌女在聲嘶力竭地唱著流行歌曲,都沒有引起任何人興趣。

入座後張影看看手錶:「白小姐應該來了,要不要我去她的化妝室告訴她一聲?」

李堅搖搖頭:「她登台會看到我們的。」

幾名記者蜂擁而至,異口同聲:「李先生,請允許我們採訪……」

李堅聳聳肩:「每天都有幾撥記者採訪,榮幸之至,我算不得個人物,而且我的過去都說完了,今天也還沒有製造出可供新聞報道的事件來,奈何?」

記者說:「李先生,現在你已引起上海市民的興趣,尤其你和白小姐的關係,更是大眾喜聞樂道的。請問有沒有新的發展啊?」

李堅聳聳肩:「昨晚我已經回答了同樣的問題:散場後回家睡覺,今天早上我和張小姐出門時,白小姐還高卧未醒,自然現在沒見過面。所以『關係』也毫無進展。」

記者們都很尷尬地忙向張影道歉,又見問不出什麼,都告辭而去。

張影皺眉說:「記者真討厭!你倒很有耐心和他們周旋。」

李堅說:「文人是不能得罪的,他們的筆杆子比軍人的槍杆子厲害多了。是非曲直,都在他們筆下幾個字,能把一個人捧上天,也能把一個人打入地獄,甚至能搞得別人家破人亡,逼得一些人對他們磕頭作揖,請求他們『筆下超生』!我不耐心周旋,明天他們就能寫出文章來,把我罵成拆白黨,說我多麼無恥下流去巴結歌舞皇后!」

張影聽得撲哧一笑。

漸漸上滿了座。

白光上場了,全場熱烈鼓掌。一些正在跳舞的人,為聽她的歌,都罷舞去坐下欣賞。

白光看見了李堅,便送上一個飛吻,然後說道:「今天我的第一首歌,獻給我最心愛的李堅先生。」又說了一句英語,「I love you!」再次送上一個飛吻。

全場一片喧嘩。

白光輕啟朱唇唱:

你是我的靈魂,你是我的生命,我們像鴛鴦般相親,鸞鳳般和鳴。

你是我的靈魂,你是我的生命,經過了分離,經過了分離,我們更堅定!

你就是小得像螢,你就是遠得像星,我總能得到一點光明,只要有你的蹤影。

一切都能夠改變,變不了是我的心;一切都能夠改變,變不了是我的情!

你是我的靈魂,你是我的生命!

白光唱罷,又送給李堅一個飛吻。

張影笑問李堅:「李先生,明天各大小報頭版頭條!請問,如此攻勢,你還能堅持多久啊?」

李堅只聳聳肩。此時他的「感覺」很複雜,他知道這時有無數的眼睛投向了他,那目光是複雜的,有羨慕的,有妒忌的,有不以為然的……如張影所說,明天各大小報頭版頭條報道出去,街頭巷尾都會議論紛紛的,褒貶不一。他不能不想到:在孤軍營中受苦受難的弟兄們,看到了這樣的報道,豈不要唾罵他太不是人了!

然而白光所表現出的「多情」,也使他十分感動,儘管他還不能接受她的如此多情,他也不能不認為「難能可貴」。

正在胡思亂想,一位穿著筆挺西服、打著蝴蝶結、油頭粉面、唇上留著一撮「東洋鬍子」的中年人走了過來。

他很紳士地向李堅緻禮,並自報「家門」:「兄弟吳鐵城,聽黃金榮先生提起李先生大名,特冒昧前來拜識。」

李堅看看對方打扮,驟生厭惡感。但在這種交際場所,他不能不勉強應酬:「啊。」起身與對方握手時,被對方戴的大鑽戒硌了一下,心中更不快了。「請坐吧。」

吳鐵城自己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了:「兄弟與孫元良將軍交厚……」

李堅忙打斷了對方的話:「吳先生,當初孤軍營堅守四行倉庫,是奉孫元良師長的命令;也是他派參謀長張伯亭和副師長馮聖法從法租界打電話給謝團長,命令我們撤退的,結果他跑了,扔下我們,至今不聞不問!這樣的師長太不稱職了,不值得一提。更何況我已離開孤軍營,八十八師的事與我無關!」

吳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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