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銀樓小開吳雅男

張影坐在白光原先坐的椅子上:「李先生,我陪你跳支舞吧!」

李堅苦笑:「我不會跳舞——我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進舞廳。」

張影有些驚訝:「是嗎?你和白小姐是……」

「我和她相識剛過二十四小時吧。」

張影更驚訝了,「可是……白小姐說你住在她家的?」

「是的。」李堅承認,「昨夜我在她家住宿,今晚還要回她家住宿,今後還不知會在她家住多久。張小姐,你不會明白的,也沒有必要明白。我既不會跳舞,你也實在沒有必要陪我,所以你可以自便了。」

張影笑了笑說:「李先生,我不是白陪你的,我是舞女,以陪客人跳舞為生。白小姐是叫我過來『坐檯子』的,她會付給我錢。今晚我就只能陪你了——無論你跳舞還是不跳舞。」

李堅的確是初次進舞廳,對舞廳的規矩一無所知。張影見他流露出驚訝之色,就向他解釋舞女有陪舞客跳舞的義務,一般是無須付費的,但舞客總要送給她幾張舞票或現金作為小費。給舞票舞女去兌現時,舞廳要「抽頭」,一般只給七八成現金,所以舞客多準備好現金,讓舞女多得實惠:「坐檯子」就是今晚包下來了。一直要陪到舞廳散場,這就需要你給舞女一定費用;也可以將舞女帶出舞廳去陪酒應酬或做別的遊樂,只是費用更高了。一般都是熟舞客,有了一定交情的,否則舞女也有權拒絕。

李堅問:「你是哪裡人?在這裡做多久了?」

張影答道:「我是東北人,流亡到上海的。做舞女還不到一年。」

李堅看對方言談舉止很大方。雖也搽粉抺紅,卻沒有這種職業女人的妖氣:「在東北大概還是學生吧?」

「是的,剛上了兩年大學,戰爭迫使輟學。一家老小來上海無以為生,只好做舞女了。」張影說著,頗有自卑之色。

李堅說:「職業沒有貴賤之分,關鍵在於個人的作為。歌伎梁紅玉不也成為名垂青史的抗金巾幗英雄了嗎?」

張影笑道:「好!我們共勉吧。」

李堅聽了看看對方:「什麼意思?」

張影說:「你很快就要成為公眾人物了。剛才記者採訪,幾分鐘後舞廳中已無人不知你的身份,也無人不知你現在住在白小姐家中。今後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成了新聞人物。」

「啊!」這是李堅所想不到的。

吳雅男一手端著高腳酒杯,一手夾著雪茄,搖搖晃晃走過來。

「張小姐,能介紹我與這位先生相識嗎?」

張影忙起身做了介紹。

李堅起身伸出了手。吳雅男將酒杯放在桌上,與李堅握了握手,張影忙為吳雅男讓座。

吳雅男入座後說道:「李先生,我們是近鄰——寒舍與白小姐公館僅一牆之隔。真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

李堅聽了不禁一怔,暗想:「這位小開怎麼見面就說出帶火藥味的話來?」他只好應付,「啊,兄弟在白小姐府上僅客居,大概不會住太長時日的。」

吳雅男冷笑道:「美女、洋樓,紙醉金迷,這『不會住太長時日』,是個的託詞吧?」

李堅瞪了對方一眼:「吳先生,你無權干涉我的行為!」

吳雅男無視李堅的惱怒,繼續以譏諷的口吻說:「白小姐剛才製造了『英雄美人』的佳話。但是,我認為註定不能成為『演義』,最終只能成為笑話。因為你非英雄,只不過是個孤軍營的逃兵!白光亦不過一歌女,玩物而已。」

李堅攥緊了拳頭起了起身,但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他往後一靠,很冷靜地說:「多承吳先生指教了。」

吳雅男對李堅的忍耐力頗感意外,他愣了愣,端起酒杯來抿了一口,以十分感慨的語調說道:「真所謂無獨有偶,戰前上海來了一位少將軍李劍,那時百樂門的歌舞皇后叫白瑩。李劍風流倜儻,白瑩千嬌百媚,那才真是一副絕妙的英雄美人圖畫。

「少將軍李劍來自偏遠大西南,卻並沒有被十里洋場花花世界所迷惑,也沒有被包圍他的如雲美女所困倒。他玩弄洋人於股掌,最後搗毀日寇在上海的特務機關,肅清了極司菲而路76號內的全部日特!

『「8·13』淞滬抗戰,少將軍李劍親率李家軍在上海浴血奮戰三個月,守保山月浦一線寸土未失,成為享譽中外的抗日英雄!

「白瑩在一次遭遇戰中,以身掩護少將軍光榮犧牲。

「你,逃離了孤軍營的清苦生活,來到這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歌舞場,拜倒妖冶的白光的石榴裙下,還能沾沾自喜!

「李堅與李劍,白光和白瑩,一字之差,竟然謬以千里!」

李堅始終保持冷靜:「是的。我所在的八十八師曾與李家軍在上海戰場上並肩作戰,少將軍李劍的驍勇、殺敵守土之堅決,我五體投地!

「我李堅何許人?敢與英雄相提並論!

「說我是逃兵也罷。但是,我還自信在離開孤軍營後至今,我的作為絕沒有辜負軍人的榮譽。今後的一言一行,保證對得起軍人的良心!

「吳先生,或者你有所誤會,才會有此激烈言詞。無論如何,在下不想以言詞來解釋,當以先生之言為激勵教誨,銘記於懷。」

吳雅男盯著李堅半晌:「啊,或者是我誤會了……李先生今日處境,是有不得已苦衷吧?請問:有什麼需要兄弟幫助的嗎?」

李堅說:「雖然兄弟在上海舉目無親,而且是上無片瓦、下無寸土,幾小時前尚在巡捕追捕之中。但是,孑然一身無所需求。吳先生美意,兄弟謝謝了。」

這時,白光正站在舞台上唱著流行歌曲:

窗外海連天,窗內春如海,人兒帶醉態。

你醉了嗎?(白)

你醉的是甜甜蜜蜜的酒,我醉的是你翩翩的風采。真情比酒濃,你為什麼不理睬?美意比酒甜,為什麼不理解?我是真愛你,隨便你愛我不愛;只要我愛你,哪管你愛我不愛。

吳雅男聽完歌,忽然問李堅:「李先生什麼酒量?」

李堅說:「慚愧,兄弟滴酒不飲。」

吳雅男看著李堅:「那豈不辜負白小姐一番深情美意!」

李堅搖搖頭:「我與她萍水相逢,她也不過是見義勇為,相識相處剛過二十四小時,談何情意!」

吳雅男擱在桌上的一隻手的指頭,在桌面上彈動了一陣:「李先生,這種地方你不該來。更不宜住在白光家裡。因為這會有損你的形象。」他說著掏出支票,飛快地開了一張支票,遞給張影,「張小姐,李先生人地兩生,今後就請你照應吧,我會給你一份工資的。這支票你拿去兌現,替李先生找家公寓安頓下來,生活所需由你安排,錢花完了找我再取。」

李堅忙謝絕:「吳先生,無須你如此費心的,兄弟一個人,怎麼就不能活下去……」

吳雅男揮揮始終夾著的、卻沒吸一口的雪茄:「李先生,我只想幫你走出困境,否則你陷入絕地,還能做什麼呢?

「我無惡意,剛才語言冒犯,請勿介意。

「好,今天就算交上朋友了,請李先生不要見外,以後多聯繫吧。」

吳雅男說罷起身,拱拱手,走了。

李堅目送吳雅男歸座,才搖頭苦笑:「這位小開好霸氣!」

張影笑道:「他今天所以興師問罪,都因為白小姐宣稱你住在她家裡——這是極其曖昧的關係,毀掉了你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

李劍一驚:「噢——」

張影解釋:「報上前兩天已有報道,說是從孤軍營出來的李堅連長,在華界殺了多少鬼子、漢奸,上海人民無不拍手稱快。你又是八百壯士之一,人們自然稱你是英雄,忽然你和白光搞在一起了,人們就會懷疑鋤奸行動是不是你乾的?至少,會認為你現在是圖安逸、享受,拜倒在歌舞皇后的石榴裙下了!」

李堅懊惱地一揮手:「唉!是這樣的!」

「吳雅男是想拯救你——要你離開白光!」

「她的聲譽竟然如此不好嗎?」

張影搖搖頭:「倒也沒有桃色新聞,但是,說是歌舞皇后,畢竟也不過一歌女,和我們做舞女的區別不大,人們是有固定看法的。」

李堅咬緊了牙,默不作聲。

白光忽然從唱台上下來,直趨桌前。

「吳小開是不是來製造了什麼麻煩?」

李堅說:「他想請張小姐做我的監護人。」

白光對張影說:「張小姐,我雇你在前,你不能再受雇。他富可敵國,我也不寒酸,把支票還給他,天鋒的花銷我供得起。」顯然她在台上一切都看清楚了。她招招手,一侍者過來,她說:「去告訴老闆,今晚我不唱了。」說罷站起,「天鋒,咪咪要回家了,你是留下來,還是跟咪咪回家?」

李堅毫不猶豫地起身說:「好,回家!」

白光很得意地一笑,上前挽了李堅,以「得勝」姿態向吳雅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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