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鬼 第一章

根據西方某個小說家的說法,在我們周圍,每五百人裡面,便有一個是未被發現的殺人犯。換言之,根據他的說法,即在我們的周圍,每五百人里,便會存在著一個殺人犯,正在若無其事、大搖大擺地踱來踱去。若事實真是這樣,那麼,我們居住的社會,該是多麼恐怖。

各位啊,大家的鄰居都有沒有問題吧?右鄰那位貌似正直的公司職員K先生,他去年才沒了妻子,可最近似乎又娶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說不定那位K先生,就是一點一點地給妻子下毒,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殺掉的呢。

左鄰那位M先生又如何呢?據說,那位先生最近因公出差了,可是,他真的是出差了嗎?跟平常相比,你不覺得時間有點太長了嗎?說不定,就是他的妻子跟另一個年輕男人合謀,把他殺了,並埋在了後院呢。

還有對面的那位H女士呢?雖然說H女士的丈夫,是一位著名的學者,可是他一旦心血來潮,就算是深更半夜,也照樣會跑出家門,在外面胡亂遊盪起來。說不定,他就是最近報紙上熱炒的,那個玩弄女人的殺人鬼呢……

不、不,就算是著名學者,我們也絕不能掉以輕心。學者殺人的例子,也是不勝枚舉的。看一看H女士那低調的態度,和嘰哩咕嚕的說話聲,說不定其中就有鬼呢。

那天晚上,四月初的一個微有寒意的晚上,在看到那男人的一剎那,我就像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猛地打了一個寒戰,或許是在電車中,意外讀到的外國雜誌上的報道,讓我有了這樣的想法吧。而另一方面,大概那女人驚恐而蒼白的臉色,也讓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種不尋常。

那個男人戴著黑帽子和黑色的眼鏡,穿著黑色外套,拄著一根粗手杖,雖然不知道那是用什麼木頭做的。他的一條腿似乎是假腿,走起路來,發出咯噔咯噔的可怕聲響。男人跟站在電車站前,聊天的我們擦肩而過。就在經過我們身邊的時候,他的眼睛還從墨鏡後面,惡狠狠地盯了我們一眼。

我感到像一陣寒風吹過一樣,渾身一激靈。就是在這一瞬間,跟我並排站在一起的女人,無疑也是同樣的反應。目送那個奇怪的裝著假腿的男人,一面咯噔、咯噔地拖右假腿,一面被吸進對面的黑暗後,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那個女人,只見她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樣,身體縮成一團,肩膀微微發抖,白晳的脖頸上也大汗淋漓,還有四、五根短髮,像糖一樣粘在了上面。

不過說實話,這女人其實我根本不認識。那天晚上,我去銀座參加一個偵探小說家的聚會,正在活動結束後回來的路上。當時我在吉祥寺下了電車,走過天橋,剛走出檢票口,忽然被這女人從身後叫住。

「請恕我冒昧地問一下,您這是要往哪邊去?」

那個女人身上穿著相當奢華的皮外套,頭戴一頂裝飾著假花的小帽子,遮著額頭,帽子上還帶著淺藍色的薄紗,像氣泡一樣高聳著。她有二十七、八歲的年紀,臉型基本上屬於長臉,是那種日本人最常見的臉型,不過,大概是化妝技巧的緣故,一點古板的感覺都沒有,反倒是透著一種典雅的、貴婦般的氣質。

冷不丁地被這樣一位美女搭汕,我不由得有點慌神,費了半天的勁,才把自己要回Y小巷的事情說清楚。

結果,女人鬆了口氣似的,長吁一口氣,對我說道:「Y小巷就是在快到成城的地方吧。呃,十分抱歉,我也是往那個方向的,路上能不能跟您,一起搭個伴呢?」

那個女人用祈求的眼神仰視著我,一瞬間,我感到了一陣劇烈的戰慄。當然,這女人請求與我同行,也並沒有什麼深意。最近,即使是市區的繁華地段,一個女人走夜路都相當危險,更何況在這人煙稀少的郊外了,也難怪這女人感到害怕。

不過,如果反過來想,那也就是說,她看我比較順眼了。換言之,我的長相中,肯定還是有可博得女人信賴之處的。想到這裡,我非常滿意,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她的請求。

而那個奇怪的裝著假腿的男人,就是在我們站著說話的當口,突然出現的。當時我就發現,女人無疑早就在我之前,就意識到了裝著假腿的男人的存在。不,大概正是因為那個男人,她才請求與我同行。

這且不說,那個裝著假腿的男人消失之後,我們便離開車站,慢慢地走了起來。我本來想問問她:是不是認識剛才那個男人,可是,見她那過於恐懼的樣子,弄得我反倒沒有能夠開口。女人也現出一副不願讓人問起的神態,還沒等我開口,她自己便斷斷續續地講了一件事。

她說,她今天晚上,應邀參加一個朋友的舞會,本來想早一點回家,可是,由於有個人說,若是太晚的話會送她,她就磨蹭了不少時間。可是,不料到了關鍵時刻,當時口口聲聲宣稱,要送她回家去的那個人,卻喝了個酩酊大醉,到最後,還得麻煩別人送他回去……

說著說著,她還「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由於她笑了,我也終於恢複了了自在。儘管她在努力使用普通話,可是,還是略帶一點輕柔的關西口音,這讓同樣出生於關西的我,感到了一種親切。因此,我們的談話逐漸輕鬆起來,聊得也更親密了。後來也不知是因為哪個話題,我提起了剛才在電車裡,讀到的那篇外國雜誌上的報道。

「所以,我們大家都得小心謹慎。畢競每五百人當中,就有一個殺人犯噢!說不定什麼地方,就會隱藏著壞人呢。別看表面上挺老實,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內心裡,藏著什麼秘密……這種人五百人之中就有一個,這可絕不是鬧著玩的。我們身邊就有這種人,即使正在談這種事的我,或許也藏著可怕的秘密呢。哈哈,開個玩笑啦。不過,若是五百人之中,就有一個人是殺人者,那也就是說,每五百人當中,就會有一個人是受害者。那個,我記得日本的死亡率,好像是千分之十六左右,那就是說,五百人中就有八個人。每八人之中就有一個人,也就是說日本死亡率的八分之一,並不是自然死亡、病死、過失死亡或事故死亡,而是被人殺死的。」

「啊!……」那個女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但是,很快便在喉嚨的深處笑了出來。

「我終於明白您說的是錯的了。平均八個人之中,就有一個是被人所殺,這怎麼可能呢……」

「你不信?……為什麼?……」我好奇地看著她,「那你能像神仙一樣,知道全日本所有死亡者的死因嗎?不可能吧。所以,每八個人當中,究竟是不是有一個人死於他殺,這種事情誰都不敢說。就算是那些乍一看上去,是自然死亡或是病死,或是過失死亡,或是事故死亡的情況,背後也未必就沒有人為的黑手。比如說,最近經常發生的鐵路事故。報紙上不是幾乎每天都報道說,有人因火車脫軌翻車,或是從滿員電車上摔下來致死嗎?那真的是因為意外而摔下來的嗎?說不定就是某個懷恨在心的傢伙,趁著混亂推下去的呢……就算是列車翻車,為了殺死坐在車上的某個人,也未必就不會對鐵軌動手腳。」

「快……快別說了。大晚上的,竟然說這種嚇人的事,太瘮人了。」

那個女人逐漸對我恐懼起來,不過,我反倒覺得很好玩,便全然不顧對方的感受,繼續講了下去。

「還有一點,那就是有一些人,會突然下落不明啊。那些下落不明的人,即失蹤者,在某一期限之前,是不會被登記為死亡者的。可是,其中肯定有很多是被人殺的。被人殺害後,又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埋了起來……夫人,您的鄰居沒問題吧?如果挖一挖您鄰居家的後院,說不定就會骨碌骨碌地挖出一大堆死屍來呢。」

「停住,停住,快停住……您怎麼凈說這麼嚇人的事情呢。您太過分了。我跟您無怨又無仇的……」

女人的恐懼中,似乎伴有極大的肉體上的痛苦。雖然夜色黑暗,我看不大清楚對方的臉,但她肯定已經是臉色蒼白,連嘴唇都痛苦得扭曲了。不過,女人越是恐懼,這種談話就越有意思。於是我越發起勁。

「沒事,沒事,聽一聽能怎麼樣?五百人中就有一個殺人犯……這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最近被人們熱議的『殺人鬼』啊。僅僅是目前已經查明的,那傢伙就殺了六個女人。儘管如此,目前不但仍然沒有抓住他,就連他的來路和履歷,都還沒有弄清楚,你說嚇人不嚇人。那傢伙也並非長得跟常人不同。不,正因為他跟我們毫無分別,才會一直都沒有被抓住。也就是說,那個殺人鬼在任何地方的可能性都有,說不定就是我的鄰居呢。也許就是你的鄰居。不、不,保不齊就是正在這裡,胡說八道的我本人呢。在別人看來,這種可能性也是有的。」

「不!不!……請不要說得這麼嚇人!……」女人驚惶失措地嚷著,「您別嚇我了……啊,您一定是喝醉了吧。沒錯,是有點酒氣。」

沒錯,我是有點喝醉了。終於上來的酒勁,越發勾起了我施虐的興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錯,沒錯。那個殺人鬼有可能是任何人。因為,除了那個虎口脫險的幸運姑娘,誰都沒有看見過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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