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長崎之影 第一節

「從大海上去看長崎島,與其說它是一座歷史名城,倒不如說,那是一座近代工業都市更恰當呢!……」

坐在快艇艇尖上、深深地眺望著長崎港西岸的PD(製片人兼導演)熊崎進,無限感慨地說道。海風吹開了他那件黑色的T恤衫,露出了他那個肌肉發達的前胸。他那雙戴了一副太陽鏡的雙眼,正在盯著沿岸的一家造船所看去。

西側的岸邊一帶,有幾棟造船所的車間廠房、碼頭、船台等建築。

在碼頭邊上,有三、四艘新建和正在組裝中的大型油輪,正安靜地停泊在那裡。黑、紅兩種顏色,強烈反差的油漆船身,在陽光下顯得十分醒目。從造船所里傳出來的起重機聲響,和各種機械發出的撞擊聲,渾然交響成一體,四周都迴響著這不絕於耳的巨大聲音。

「這裡的確是這樣啊!……不過,如果你注意一下東面,就可以看到,還有不少歷史遺迹呢!……」

坐在熊崎進相反方向的長崎文化新聞社的久保川雅夫,用他那特有的鼻音反駁道。

「突出岸壁的倉庫,就是歷史上閉關鎖國時代,對外貿易的唯一窗口的見證。」

立花洋介聽到他們的爭論,也不覺回過頭去,看著這些地方。

這是6月28日的下午5點多鐘。

三個人乘坐著「長崎文化新聞社」提供的快艇,低速行駛在海港外面,朝向外海一帶的海面上。

這會兒是九州電視台與長崎文化新聞社,聯合製作的「九州歷史漫步」七月特別專集播出後的休息期間,然後再決定八月集,是否播放長崎篇。為了尋找合適的外景,熊崎進和立花洋介從前天傍晚,就乘火車到達了長崎,今天一大早8點鐘,他們就和久保川雅夫見了面。

三個人結伴而行,在一齊暢遊了具有代表性的中國寺,和出島的荷蘭商會館遺址、二十六名聖人殉教地等處之後,便又乘快艇進了海港,開始尋找海上的外景地。他們決定今天一天,都縷著分鏡頭劇本,制定攝影方案,等到明天,錄音師和燈光師一到,便馬上進入實際拍攝階段。

長崎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與歷史名城相符。開港以來的四百多年間,歷史的進展,幾乎沒有受到一丁點兒的阻礙,就連這其間的二百四十多年的閉關鎖國時代,它也具有唯一的對外港口——荷蘭、中國、葡萄牙的外國航船不斷駛入。長崎港以其扇形的出島為舞台,展開著對外國的貿易商務。同時,以基督教為中心,造船、醫學、印刷等多種來自中國和西方的文化以及近代技術,也源源不斷地從這裡傳入日本國內。

對外貿易和天主教的歷史,使長崎地區表裡融為一體。開港不久的天正年間 (公元1500年前後),長崎一方面是日本文化的一個窗口,另一方面,又成為西方天主教堂叢生的地區,異國的宗教在這裡日益繁榮起來。不過,隨著寬永 以後,德川幕府對其實行的無情排外,和清除「異端邪教」運動,這裡也發生過教徒不屈不鐃地,反抗政府的「殉教」事件。

但是,在天主教受到殘酷鎮壓和清除的時候,基督教在長崎地區,卻成為了全盛時代,但是,這些教徒們所遭受的辛酸,卻是外人所不了解的,也成了歷史的一部分。

1945年,美國在長崎扔下了第一顆原子彈,這成了這個城市的,不可磨滅的歷史新紀元。但是,這次九州電視台的拍攝計畫中,主要是要描述南洋貿易、荷蘭貿易和天主教的歷史,以及配上異國情調的背景。

這兩天,擔任尋找外景任務的熊崎導演,臉又被晒黑了不少,但是,他也找好了港口夕陽西下的好鏡頭。久保川雅夫似乎也疲勞了吧,他默默地掏出了香煙。

說起來,不知道久保川雅夫為什麼,從一大清早起來就沒有精神,好像他常常陷入回憶往事的樣子,平時那爭強好勝的勁頭兒,現在也不知道哪裡去了。他那張略帶疲倦的蒼白的臉與熊崎正相反,頭上的長髮隨風飆動著。

太陽西斜了,大海西岸,漸漸地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迷霧,東岸的西斜面上,卻留下了祧紅色的光澤。長崎是一座順山的斜面發展起來的城市,所以,這裡幾乎沒有平地。無論東岸還是西岸,住宅幾乎都建在了快要到達山頂的位置。

快艇的速度降了下來,風也停了,大家一下子又感到了,海面上的悶熱氣氛,似乎又進入長崎特有的、傍晚時分風平浪靜的時刻了。

「去西岬再回來嗎?」熊崎導演回過頭來問立花洋介。

「行吧……」立花洋介隨口答應了一聲。

這時的立花洋介,正反覆考慮著,是不是利用架設在稻佐山山頂上的望遠鏡。由於稻佐山高出西岸海面330米,因此,如果利用這架望遠鏡,一覽大海東岸,那不就可以用取到的畫面,製成全市的背景了嗎?

除此之外,在立花洋介的潛意識裡,還有一點感覺,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總有一點不安,儘管他幹了這麼多年的攝影了,可還是覺得今天不順手。

準確地講,這個感覺,是從前天下午六點多鐘,他和熊崎導演一塊兒,走出了長崎車站以後便產生了。大白天他全力以赴地,集中精力尋找外景,什麼也顧不上,而一看到平靜而美麗的夕陽後,他的心中便又產生了,這種浮躁、不安的感覺。

今天是他和杉原溪子一塊兒,去第二次訪問小宮山醫院、尋找波戶岬的浜口光彥家之後,過去的第六天。在這段時間裡,立花洋介為了去長崎找外景做準備,而忙得不亦樂乎。另一方面,杉原溪子也忙著拍攝專題片,兩個人沒有一點空閑時間,坐下來仔細聊一聊。

從波戶岬回來的第二天是星期日,阿森科長去東京出差,因此,也失去了和他接觸的機會。

對了,這種不安的根本點,就在阿森科長!……

前天大隊人員於傍晚六點多鐘到達長崎、出了剪票口時,立花洋介好像看見在人群中,有一個像是阿森的人。那個人從候車室里出來,快步朝停車場走去。但是,當他那身淺茶色的西服,和略帶駝背的身影,進入到立花洋介的視線里的時候,洋介才一下子想起了,對方是不是阿森呢?他想上前去仔細辨認一下,但是那個人的頭上,戴了一頂土黃色的、壓低了帽檐的帽子,於是,立花洋介只看到了他的一個側臉,一瞬間,他便認為那人確實是阿森。

不過,那個人很快就淹沒在紛亂的人群當中了。立花洋介對剛才的判斷,旋即又產生了懷疑,因為阿森科長從來沒有過土黃色的帽子。首先,6月24號去東京的阿森,26號一個人到長崎車站來幹什麼?……

跟在立花洋介的身後,走出了剪票口的熊崎導演,什麼都沒有注意到,於是,洋介就沒有對他講,自己的這個發現。

「肯定是認錯人了!……」立花洋介一邊捋了捋被風吹亂了的頭髮,一邊把思緒收了回來,而且,果斷地切斷了這個念頭。

在波戶岬見到阿森的名片以來,他一直無法拂去這個念頭,因此,肯定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自己看錯了人。

「這會兒,杉原溪子在幹什麼呢?在福岡,她的『秘密調查』究竟進展到哪一步了?……」立花洋介忖度著。

立花洋介的目光,轉向大海的夕陽照射處,他想起了杉原溪子。

熊崎沖著快艇手喊了一聲,於是,快艇又提高了速度,朝海港的出口駛去。

西岸與M造船所相連,背後是一座十分險峻的山峰,其前端就是被稱為「神崎鼻」的岬了。東側則是海港裡面的大街,那裡有中小型造船所和檢疫所,再向前駛去,就是野母半島的前端了。

船一到了外海,海水也頓時變得清澈、碧綠了。在神崎鼻突出的一端,有一處很小的鳥的石穴。

「那個地方,就是『五穀神』,沒有別的歷史遺迹。因為沒有小路,除了每年一次漁民設法,上去祭奠一下,以保佑一年出海平安之外,平時幾乎沒有人上去過。」久保川雅夫無可奈何地說道。

「那裡沒有小路?」想把照像機扛上岬的立花洋介,又隨口問了一句。

「是啊,到造船所盡裡邊,就沒有路了。」久保川雅夫點了點頭。

「從山的兩側不能下來嗎?」

「那根本不可能。你好好看一看,那兒除了岩石,就是懸崖峭壁,根本就沒有可供人走的道兒。」

在神崎鼻的上面,只有兩座十分尖利、險峻的山峰,好像它們被綠色覆蓋著,但是,偶爾也可以看到裸露出來的、猙獰的山脊。

在山峰前端的大斜面的半途中,可以看到一處小小的、祠堂一樣的東西,只有一條窄窄的石階,從岸邊通向那裡。

「如果從那兒登上去,大概是可以的吧?」立花洋介眯縫起眼睛說道。

「把船靠過去試一試吧。」熊崎導演也興緻勃勃地附和著說。

在那個石洞島窩下面,小船停在了幾乎是直上直下的「岸」邊。

久保川雅夫說:這裡從來沒有人上去過,但是,有一條小船,此時正停在那裡。小船被海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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