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幻之男 第五節

十天過去了,自然,周末休息時間也過去了。自從那天夜裡以來,從勝木秀久那裡,一點音信都沒有。

但是,在杉原溪子的腦海中,已經烙上的勝木秀久的音容,卻越發濃重起來,連他那細微的特徵,她都回憶起來了,彷彿那個男人在自己的體內,刻印上了這一切似的。

這段時間裡,溪子已經不再懷疑了。她在心中對自己說道,在經過一個時間的空白之後,他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的。

因此,她不再考慮自己怎樣去找勝木秀久了,因為這沒有必要。一旦他從繁忙中解脫出來,一定還會來的。這樣更好。對於溪子來說,那天夜裡,兩個人是那樣的和睦和自然,也許,這就是人們通常所講的緣分吧。

於是,杉原溪子對於鄰居菅井君江,對於公司里的同事默認了,他們對那天夜裡出現的男人,就是她的戀人的詢問。溪子對這樣的「流言飛語」的反感,漸漸地減弱了,而且,她還給在鹿兒島一個人生活的繼母,寫了同樣內容的書信。

這位五十多歲的繼母,在杉原溪子剛剛工作的時候,就勸溪子辭了那份工作,回到家鄉去;而且,她還常常到溪子的工作地點來勸她。

杉原溪子的父親在縣政府里工作,溪子大學一年級時他因病去世。但是,杉原溪子的繼母,對丈夫的這個唯一的女兒關懷備至,如同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她從並不多的財產中拿出資金,使杉原溪子能夠在福岡上完大學。就在杉原溪子參加工作後,她還每半年一次,到杉原溪子住的地方,幫助她拆洗被褥、打掃房間衛生。

然而,杉原溪子似乎已經習慣了,繼母對她這樣的「照料」,以致對這種行為,報以一種理智的「冷淡」。對於繼母勸她早點成家,她竟然產生了一種報復後的快感。反正自己就是這麼一種人了,她在信中乾脆這樣寫道。每當這個時候,杉原溪子的心中,便有一種堅定的信念。

過了一些時候,連杉原溪子的同事,也對杉原溪子有了戀人,這一話題感到厭煩了,甚至忘記了杉原溪子還是個「老姑娘」。

然而,只有攝影科的立花洋介與眾不同。他依舊每個星期,和杉原溪子悄悄地見一、兩次面,但卻不像以前那麼親密了。有時候,立花洋介見到了杉原溪子,完全像隔著一塊玻璃一樣,默默地盯著她。

從立花洋介那裡,聽到與勝木秀久相遇有關的,不可思議的事情,是在一個太陽光很強的下午。

那天,立花洋介去市內公園,拍攝一家房地產公司辦的,樣板房展覽,完事以後,他破天荒地請杉原溪子去喝茶。

立花洋介在工作上,被大家評價為「慢性子」。由於他常常要等天氣,和周圍條件許可了才拍照,因此,他的工作效率就顯得很低。

如果被拍攝者是女性,或者是要拍攝兒童場面時,就是導演杉原溪子大聲喝斥他:「你這個畜生!……」立花洋介也依舊不變。從立花洋介的臉上,你一點也看不到著急、生氣的樣子。

如果是一名特邀的主婦做為演員,在其心情緊張的情景下,立花洋介也會十分耐心地,等到對方平靜下來才拍攝。而且,那時候,他那關西腔和九州腔混合的語調,常常能使對方感到自然,因而平靜下來。

杉原溪子之所以喜歡,和攝影科里的立花洋介成為搭檔,也是看中了他這一點。但要是和他去喝茶,她便認為這個個頭不高、身材不魁梧、被太陽曬得皮膚粗糙的男人,和自己走在一起,未免太「凄慘」了一點兒。

「他還好嗎?」看著在工作後十分疲勞、喝著咖啡的杉原溪子,立花洋介開口問道。

「嗯。」杉原溪子虛應一聲。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這個嘛……」杉原溪子一臉苦相地不願說。

「是個很有男人味兒的人啊。幹什麼的?」

「經商。」杉原溪子有這種感覺。和勝木秀久的交談之中,她記得他常常說出「公司」、「企業」這類的詞語。

「在什麼公司?」

「幹什麼呀!……洋介老弟,你要調查什麼?!……」杉原溪子變態地怒吼起來。

「不,不幹什麼。」立花洋介慌忙躲開了杉原溪子的目光。

於是,兩個人之間,出現了一段從未有過的沉默。

可是,過了一小會兒之後,立花洋介便像下定決心了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照片。

「溪子小姐,這個人你認識嗎?」

杉原溪子把照片拿了過來。這是一張站在大樓邊上的,一個女人的照片,年齡約莫三十多歲左右,穿了一件白色的風衣,雙手插在口袋裡。看上去她像是飽經風雨的樣子,左面頰部有一處像是痣,要不就是疤痕之類的東西,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特徵了——杉原溪子自然不認識這個女人。

「——其實,這是我們在跟蹤你,而你在交叉路口,『甩下』我和富岡他們之後,我回單位的路上拍到的。當時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什麼事,便又返回了剛才的地方,於是在單位旁邊的石油大廈拐角處,看到了站在那兒的這個人。於是我就拍了下來。」

果然,這幢大樓是和九州電視台相鄰的、那家石油公司的大樓,因此,這個女人就應當是那天夜裡,要和勝木秀久「接頭」的那個女人吧!也正是由於這樣,才引起了立花洋介的興趣,故而拍攝下來的吧,因為那天溪子正是在那個地方,和勝木秀久「接上頭的」。

「這個人怎麼啦?」杉原溪子隨口問道。

於是,立花洋介又從褲子後兜里,掏出一份疊好的報紙。他把咖啡杯子向一邊推了推,將報紙鋪在了桌子上。

這是九州北部的一份地方報紙,是昨天的晚刊。

杉原溪子看到一行報道,被用紅色圓珠筆圈了起來。報道的內容是這樣的:

5月6日(昨日)清早,一名漁民在福岡縣西部的糸島郡津舟崎的海邊,看見了一具浮在海面上的女屍。從其口袋裡的月票上知道,死者是住在福岡市東區箱崎的,32歲的酒吧女堀越早苗。死因系被溺死,但是,死者頭部有一處像在岩石上,碰撞過的傷痕。

附近海面上,有許多石塊壘成的堤壩和暗礁,因此有人認為:她是從堤壩或者懸崖上面,跌落入海里的。死亡時間據說是前天——即5日夜裡,9點到10點之間。

掘越早苗四年前,因為交通事故失去丈夫,此後一直在一家酒吧供職,以養活老母及孩子,生活相當艱辛。據報道,警方正在從「自殺」和「他殺」兩條線索進行調查。

報道的旁邊,還刊登著一張堀越早苗的面部照片。也許由於是當地的報紙吧,所以報道寫得比較詳細,還配有照片。照片照得十分清晰,她梳著短髮,是圓臉。

「這個人和我拍到的是同一個人吧?」聽洋介這麼問,溪子才注意到這一點,並把照片拿過來,進行了仔細的對照。

果然十分相似。報紙上的「臉」的左頰上,有一處明顯的疤痕,是從下方斜向右上方的。

杉原溪子有些不解地抬起了頭:「這個女人……?」

「不,我只是覺得太巧了……」立花洋介咽下了後半截話,用一種十分沉重的表情,又摺疊起了報紙。他那垂下的眼睛,實際上還在「觀察」著杉原溪子的反應。

「當然,用這麼一張照片,來判斷是不是一個人,有點太困難了。」

但是,儘管立花洋介這麼說,可是,杉原溪子仍然感到:在立花洋介的內心裡,是認為這是同一個人的。

突然,一陣猛烈的衝擊,震撼了杉原溪子的心靈。

這突然襲來的打擊,竟然意外地帶給了她,痛心疾首的思念,思念勝木秀久,而不是疑惑和恐怖!

這一點竟然連杉原溪子本人,也沒有預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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