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破滅

「我的神,我的神!為什麼離棄我?」

——《新約·馬太福音》27:46

1421年義大利那不勒斯

昨天晚上亞里桑德羅一夜都沒有睡著,他看到雷列凱托和其他人帶回了女王,卻一直沒有見到阿堅多羅的影子。高大的護衛非常篤定地說阿堅多羅隨後就會回來,但是他的心裡還是有種不祥的預感,就好像是暴雨來臨前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心頭,讓他焦躁、惴惴不安。直到凌晨的時候那個男人才出現在他面前,然後笑嘻嘻地告訴他貝娜麗斯不久就會回來的「好消息」。

能用女王去換回貝娜麗斯當然很好,因為在亞里桑德羅心中,那個黑髮女子始終是一個避不開的暗礁。但聽到阿堅多羅說了這消息,神父臉上雖然掛滿了微笑,心底卻充滿複雜的味道:

他知道這是自己的要求,可是他無法排遣心中酸澀的感覺,同時也有些慌張。他想不出自己該用什麼樣的臉去面對那個黑髮女子。

神父曾悄悄地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向天主禱告:「貝娜麗斯是純潔、高貴的女性,而我和帕尼拉諾已經被罪孽纏繞住了……就讓我跟他一起去地獄吧……」

但是,這時的阿堅多羅並不知道金髮青年心底的祈禱,他所有的精力已經放在最後的一次賭博上,他在整合所有反對勢力的同時,還必須說服喬安娜女王現在別忙著宣布廢黜她的西班牙繼承人,而要想辦法讓她先安撫在法國焦急等待的安茹公爵。當這個老巫婆做完她應該做的工作後,阿堅多羅就會丟開她,不管黑髮的國王是願意砍斷她的脖子還是給她吃點毒藥,一點也不關心。

一切似乎都在往最後的終點奔去,而沒有人知道結局是什麼樣子……

午飯後,金髮神父在房間里緩慢地散步,鍛煉他康復中的左腳。

阿堅多羅已經三天都沒出現了,自從他帶著鎮定下來的喬安娜二世秘密前往掌璽大臣的莊園以後,就沒有露面。亞里桑德羅能感覺到他溢滿全身的興奮,琥珀色的眼睛裡都散發著期待,就好像是一隻即將飽餐一頓的貓,不慌不忙地磨礪著它的爪子。但是亞里桑德羅卻很難高興起來,一方面是那種若有若無的不祥預感始終沒有散去,二來是想到貝娜麗斯……

他嘆了一口氣,覺得腳踝處又酸痛起來,於是扶著桌子慢慢地坐下。

這個時候外面有人敲門,他說了聲「請進」,然後看到阿堅多羅的一個手下抱歉地探出頭:「對不起,神父,打攪您了……外面好像有人找您。」

「找我?」亞里桑德羅有些驚訝——阿堅多羅的這個住處很隱蔽,除了他的部下和那些聯絡的大臣基本上沒什麼人知道,而自己當然也不會告訴任何人,誰會到這裡來找他呢?

那個男人撓了撓頭:「是一個姑娘,年紀很小,頭髮剪得像個男孩兒似的,哭著說要見你。克拉加尼——您知道,就是咱們的酒館老闆——把她攔在樓下了。斯福查大人和雷列凱托都不在,我們可不想有什麼麻煩。」

金髮神父的心跳有些加快:「她長什麼樣兒?」

「普普通通,但眼睛大大的,鼻樑上還有雀斑。」

是莫妮卡!亞里桑德羅咽下幾乎叫出來的名字,對那個男人說道:「她是我從佛羅倫薩帶來的侍女,可以請她上來吧?」

大漢有點兒遲疑:「但是,斯福查大人說這段時間必須特別小心……」

「沒有關係,」亞里桑德羅笑了笑,「她對我非常忠心,絕對不會有問題,我可以保證。」

「好吧,神父。」這個男人點點頭,不一會兒領著瘦小的女孩兒上來。

莫妮卡眼淚婆娑地撲進亞里桑德羅的懷裡,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大漢摸摸鼻子,尷尬地出去了。

「對不起,莫妮卡,為了幫我你受罰了,對吧?委屈你了。」金髮的神父有些愧疚地拍了拍這姑娘的肩頭,讓她坐下,然後打量著她消瘦的面孔,那雙還帶著稚氣的眼睛紅腫又布滿血絲,殘留著受驚嚇後的恐慌。

亞里桑德羅為了她倒了一些酒,問道:「你怎麼會找到這裡,莫妮卡,你應該在斯福查夫人身邊才對。她……這幾天好嗎?」

「夫人很好。」使女低下頭,「對不起,神父,我、我是被趕出來的……」

「趕出來?誰?夫人?」

「不……是那個可怕的男人。」

亞里桑德羅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似乎對他沒有在自己逃跑當天趕走莫妮卡而等到現在才這樣做感到有些奇怪。

被剪了頭髮的少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悄悄說道:「神父,我想可能是因為他要把夫人帶到別的地方去才讓我離開的。」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是真的。」莫妮卡想了想,「我偷聽那些衛兵閑聊,他們說會派船把夫人押回西班牙,而且為了防止夫人逃跑,他們不會帶我上路。結果今天一早他們讓我走,說是我可以回佛羅倫薩了,我堅持要在夫人身邊,他們不同意。有一個衛兵說我可以來這裡找您,畢竟您才是我的主人。」

「你能肯定他們要這樣做?」

「嗯。」女孩兒點點頭,「我是夜裡睡不著偷聽到的,應該不會有假。」

「他們說的具體時間是多久?」

「好像今天晚上。」莫妮卡難過地交握著雙手,「對不起,神父,我沒能保護夫人,我也不想離開她……」

亞里桑德羅輕聲安慰這個姑娘,表示自己並不怪她,然後讓她去好好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在拜託阿堅多羅的手下為這個女孩兒安排住處以後,金髮的神父閉上眼睛,心中劇烈地翻騰起來——

阿堅多羅告訴他交換人質的時間就是在今天晚上,而且他們會一起去「紅樹海灘」,可是莫妮卡帶來的消息卻讓他疑惑起來,心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如果黑髮國王根本沒有交換的誠意,只是給他們設下一個圈套又該怎麼辦呢?

亞里桑德羅焦躁起來,而紅銅色頭髮的男人直到下午仍然不見蹤影。他找到了酒館中留下的人,要求他們立刻把這個消息告訴阿堅多羅,為首的男人卻很為難:「可是,神父……這個時候斯福查大人應該在從莊園回那不勒斯的路上,我們沒有辦法聯絡到他,只有先去『紅樹海灘』預先布置,希望能在他到之前盡量保證別出意外。」

於是在留下兩個人呆在酒館中、派另外兩個人去港口方向之後,剩下的三個男人和亞里桑德羅急匆匆地朝海灘趕去。

「紅樹海灘」臨近那不勒斯港口,但是卻完全沒有沾染到一點繁華的氣氛,反而荒涼得看不到一點人煙。

這裡近海的地方全部是亂石和暗礁,根本沒有辦法停船,連沙灘都只能零星地散布在奇形怪狀的巨石縫隙里。一些樹木的根莖糾纏在一起,遠遠地隔絕了過來的大路,讓人只能步行。洶湧澎湃的海水嘩嘩地拍打著海岸,整塊整塊地碎裂開,然後變成白色的泡沫退回去。

亞里桑德羅一個人站在一塊稍稍平坦點的大石頭上,只覺得呼呼作響的海風颳得他全身的血液都要凍結了。他有些畏懼地看著眼前的景色,這裡的一切都有凌駕於人類之上的力量在施加影響。

原本跟在後面的男人都已經停在了很遠的地方,非常戒備地望著這邊。他們也希望能在金髮的神父的旁邊,但是他們看到了另外三個人。

黑髮的國王站在岩石上,面朝著大海,高大的身子挺拔得像是最筆直的橡樹,風把他的頭髮吹得飛揚起來,露出了輪廓分明的臉。一個侍衛遠遠地站在靠海的一塊巨石上,手裡環抱著一個纖弱的女子。雖然她昏沉沉地熟睡著,全身包裹在厚厚的斗篷里,但是遮不住的半邊臉已經讓亞里桑德羅握緊雙手——那是貝娜麗斯。當阿堅多羅的部下想要靠過去時,阿爾方索做了個手勢,他的侍衛就作勢要把黑髮女子扔進海里。

「您到底要做什麼,陛下。」亞里桑德羅壓住胸腔中的擔心和憤怒,大聲問道,「您難道忘記了自己和阿堅多羅的約定?」

海浪和風的聲音讓這句話變得很模糊,但阿爾方索還是聽清楚了。他微微一笑,向金髮的青年張開了雙臂。「過來,神父。」他說,「這樣說話多累啊。」

亞里桑德羅遲疑了片刻,還是慢慢走到了近些的石頭上。

阿爾方索坐下來,剛好跟神父的視線平行。他望著面前這個蒼白、消瘦的青年,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十字架上,嘴角微微彎起了一個弧度。

「您想對貝娜麗斯做什麼,陛下?」亞里桑德羅警惕地看著對面的男人,「您該不是想毀約吧?擄走別人的妻子對您的名望不會有任何好處。」

「假的。」

「什麼……」

「我說,要帶她走這件事是假的。」阿爾方索笑眯眯地說道,「我故意讓衛兵說給那個使女聽,然後放她來找你。」

金髮的青年睜大了眼睛:「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如果不這樣您怎麼會提前到這兒來,我親愛的神父。」國王注視著亞里桑德羅,「您的情人把您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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