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依靠誰,才背叛我呢?」
——《舊約·列王記下》18:20
1420年義大利那不勒斯
亞里桑德羅跪在自己的屋子裡,緊緊關閉著門窗,他手腕上纏著十字架,對著放在面前的《聖經》,不停地懺悔著自己的罪孽。
海戰結束了,阿堅多羅失敗了。但是在那場死神的盛宴中,金髮的神父很清楚地看到他心目中曾經的纖弱少年成為了令人畏懼的統帥。帕尼諾和從前不一樣了,可在指揮室的兩個人擁抱的那一刻讓亞里桑德羅感覺,他們從來沒有如此接近過。
神父的手上還殘留著那頭紅銅色長發的觸感,每當他回味這感覺,一種異樣的衝動就會布滿他的全身。這讓亞里桑德羅感到更加驚恐,他費盡心機要擺脫這些,卻好像沒有效果,只有當他為阿堅多羅的未來擔心時,那衝動才會減弱一些,但神父發現,這還是讓他的思維圍繞在那個男人的身上:他必須用更加有效的方法來驅除心底的邪念,而光靠向上帝祈禱是不夠的。
亞里桑德羅脫下粗糙的長袍,把單薄的上身赤裸在燈光下。青白色的皮膚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瘀痕,特別是雙臂上指甲留下的掐傷,已經凝結成了黑色的血口。
神父顫抖著拿起了一根短短的馬鞭,這是他請一個士兵給他的,聽說這玩意兒抽在身上會很痛。
他把十字架戴回脖子上,然後閉上眼睛,右手揮動鞭子抽打在自己的背上。
「啪」的一聲,皮膚好像被撕裂了一樣,劇痛立刻傳到全身。亞里桑德羅動了一下,似乎感覺自己心底有一瞬間的空白,那張始終浮現出來的俊美面孔也被打散了。他欣慰地微笑著,然後鼓起勇氣又給了自己一鞭。
疼痛鋪天蓋地地襲來,金髮的青年用左手緊緊抓住地上的長袍,咬著牙。皮鞭一下又一下地在他背上製造出紅色的傷痕,也一次次把他心底熟悉的臉打碎。亞里桑德羅看著那些碎片以飛快的速度重新聚合起來,而自己又像瘋子一樣把它再擊碎。
忘了他吧,忘了那個人!他對自己說:你不能犯罪,亞里桑德羅!對自己親如兄弟的人絕對不能有骯髒的感情和慾望。帕尼諾承受過那些污穢的罪行,他不會再忍受你對他的邪念。服從上帝的律法吧,亞里桑德羅,你怎麼能違背天上的父?你發過誓要純潔地侍奉他,你要用你的行為來讚美他!他所鄙視的罪孽,他所詛咒的惡德,怎麼能出現在你的身上?
皮鞭在空氣中發出尖銳的聲音,汗水浸濕了神父美麗的金髮,當揮動鞭子的手都酸痛了以後,他停下來,幾乎癱在地上。他整個背部都痛得麻木了,好像有人在上邊點著了火,每一寸皮膚都在燃燒。可是亞里桑德羅在意的卻不是這個,他悲哀地發現,當自己停下動作以後,帕尼諾的面孔依舊清晰地出現在腦海中。
「上帝啊……」神父把頭放在《聖經》上,喃喃地祈求,「請救救我吧,救救我……我迷路了,我需要您……請不要拋棄我,即便是我犯下了罪,請不要拋棄我……」
過了很久,敲門聲打斷了修士的禱告。他回過神,把皮鞭塞到床下,然後穿好長袍。當粗羊毛布料摩擦到背後的傷口時,他忍不住發出了呻吟。
「神父,您在嗎?」佛朗西斯科在外面叫到。
「是的,請稍等。」亞里桑德羅擦擦臉上的汗水,努力做出最正常的表情,然後打開了門。
脖子粗短的青年站在門口,驚訝地看著他:「您怎麼了,神父,臉色真難看。」
亞里桑德羅尷尬地笑笑:「哦,大概是暈船的後遺症,我今天一點兒東西也沒吃。」
「您得愛護好身體,或許這個時候回佛羅倫薩療養一下也好。」
「什麼?」金髮的青年微微詫異地皺了皺眉頭,「我不懂您的意思。」
「哦,是這樣。」佛朗西斯科解釋道,「那不勒斯這邊我們可能呆不下去了,得去米蘭。阿堅多羅告訴我,可以先把您送回家。」
「他……也會去嗎?」
「阿堅多羅讓我們先走,他會留下來處理完最後一些問題。」栗色頭髮的男人笑了笑,「別擔心,神父,他很快就回到米蘭跟我匯合,那個時候您也可以過來。如果您同意的話,我希望您能收拾一下,咱們儘快動身。」
亞里桑德羅愣在原地,勉強點了點頭:「啊……好的……謝謝你。」
「晚安,神父,好好休息。」
「晚安。」
金髮的青年目送步兵隊長離開,慢慢關上門。
回佛羅倫薩,這意味著他將跟阿堅多羅分開一段時間。當然了,在那不勒斯失勢後,留在這裡確實沒有什麼意義,對於僱傭兵們來說,只有給軍餉的地方才是好地方。
亞里桑德羅拿出床下的鞭子,看著上面的血絲——離開帕尼諾嗎?或許這是上帝的安排,他聽見了他的祈禱。在修士發現自己無法忘記那頭紅銅色的長髮時,慈悲的主給了他一次離開的機會,或許這會讓他清醒,那些如同蔓藤一樣滋長的東西在離開可以催生的土壤以後,也會逐漸枯萎……
就這樣吧,暫時離開他!亞里桑德羅想,當他們再見面的時候,自己一定能把帕尼諾當成單純的朋友……
當風吹開窗戶的那一剎那,阿爾方索突然驚醒了。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房間里黑洞洞的,蠟燭燃燒完之後殘留下淡淡的焦臭,與瓶子里的花香混合後,讓人感覺更燥熱。
黑髮的國王坐起身來,流動的空氣擦過赤裸的皮膚,讓他渾身的肌肉都在警覺地收縮——房間里有不速之客,而且正在看著他。
阿爾方索的眼睛在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之後,很快發現了窗戶旁邊的黑影。那人用頭巾包著臉,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沉默著。
「如果你有事,朋友,應該請求在白天晉見我。」國王悄悄摸到了枕頭下面的匕首。
那個人輕輕一笑,揭開了頭巾:「我不認為我們的關係疏遠到了那樣的程度,陛下。」
阿爾方索愣了一秒,隨即辨認出了那美麗的紅銅色頭顱,一張白皙的面孔在黑色的空間中浮現出來,像個幽靈。
這幽靈帶著詭異的微笑在國王的床腳上坐下,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麼了,陛下?您不認識我了?還是說……您發現我還跟從前一樣精神,所以覺得有些失望?」
阿爾方索的手並沒有離開匕首,卻把身子緩緩地靠在了枕頭上。「噢,不,阿堅多羅,」他懶洋洋地說道,「我很高興你半夜爬上我的床,任何男人都會為此會欣喜若狂的!」
「看起來雖然只有一次,可是您對我的身體相當滿意啊,陛下。」
「我得說,那是我嘗過的最甜的蘋果。」
「我非常榮幸,陛下……能讓您看得上眼可不容易……」紅銅色頭髮的青年扔掉了厚重的外套,用膝蓋和手支撐著柔軟的身體朝床上的男人爬了過去,他的聲音中彷彿含著迷藥一般,低沉而沙啞。阿爾方索的手指清晰地感覺到了匕首柄上的花紋,但並沒有想把它架到這個青年的脖子上。
「陛下……」修長的手指像蛇一樣撫摸著國王的皮膚,慢慢地移動著,「告訴我……您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你在說什麼,寶貝兒?」
「裝傻太不明智了,陛下,您知道我的意思:我的失利不都是因為您嗎?您的艦隊劫走了屬於我的戰果。」
「阿堅多羅,公平一點;你的誘敵計畫失敗了,所以我才必須挽救那不勒斯。」
紅髮青年的手指已經停在了男人的脖子上,他咯咯地笑起來:「撒謊!陛下,我很清楚法國人的腦子有多蠢,他們怎麼可能看穿我的計畫?況且我還犧牲了那麼多士兵……沒有人會把戲演得比我更好了!他們不上當,而您又出現得這麼巧,傻瓜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說說看你的解釋!」
「您背叛了我們的約定,陛下!您——一定是您——把我的計畫透露給了法國人,對不對?然後趁著我打好的基礎,調集您的艦隊,逼王座上的娼婦立您為繼承人!那不勒斯終於落到了您的手裡,我該怎麼祝賀您呢,陛下?」。
阿爾方索笑了:「你猜得太離譜了,我親愛的阿堅多羅。我有必要毀掉你這樣重要的盟友嗎?」
「絕對有必要!」紅髮青年掐住了他的脖子,「陛下,我當時就想明白了。您從一開始就布置好了,如果要粉碎喬安娜最後的武力依靠,那我就該被犧牲掉!那個女人總是舉棋不定,所以您只留給她一條路。」
「你認為即使我去告訴法國人這計策,他們也會相信?」
「為什麼要您來說?您可以通過別人啊……烏爾塞斯侯爵怎麼樣?他應該是最可靠的人選!」
阿爾方索覺得脖子上有些刺痛,卻仍舊沒動。
「您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陛下。」阿堅多羅用指甲在他皮膚上惡意地劃開了一條條血痕,「不過我還是覺得奇怪,為什麼法國人會那麼快就得知了這個計畫,他們不是還在海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