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戀愛

「若有一個人誤犯罪,他就要獻出一歲的母羊做贖罪祭。」

——《舊約·民數記》15:27

1420年義大利那不勒斯

就在國王陛下說出那個名字時,房間里突然安靜極了。過了好一會兒,一隻酒杯被「砰」地擱在了桌子上。

阿堅多羅用手摩挲著銅製的杯子,琥珀般的眼睛在淡黃的燭光中變成了深棕色,他直直地看著對面的阿爾方索,似笑非笑。「您說什麼,陛下?」紅銅色頭髮的青年微微側過頭,「請原諒,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黑髮男人坐直了身子,意味深長地笑了:「哦,對不起。我以為既然咱們決定合作,您會對我坦誠一點。我聽見您的一位朋友——我指的是那位金髮的神父——好像這樣稱呼過您,『帕尼諾』……」他抬高了眉頭,「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名字,我想您或許會允許特別的人這樣稱呼您。」

「那只是一個名字而已,非常普通。」僱傭兵首領微微抬起了下頜,「無論誰、叫我什麼,我都是我。」

「看起來您不願意讓我那樣稱呼您。」阿爾方索笑了笑,走到了紅髮青年的身邊,「好的,我尊重您的意思。不過,我認為還是應該用什麼東西來證明我們雙方都能夠遵守約定才行。」

「您很謹慎,陛下。」

「我說過,阿堅多羅,是你聰明得讓人害怕。」

紅銅色頭髮的青年半仰著頭,眯起眼睛注視著身旁高大的男人,抿嘴笑了:「那您要什麼呢,陛下?」

他現在的樣子真像一隻溫馴的貓——阿爾方索望著僱傭兵首領:這個青年的皮膚在燭光下如同蜂蜜一般滑膩,琥珀色的眸子在細長的眼睛縫隙後面閃爍著狡黠的光芒,還有嘴唇……是的,這雙嘴唇就像是被畫出來的一樣完美無暇,暗紅的顏色比玫瑰還美麗,他甚至可以聞到葡萄酒的芬芳。

國王笑了笑:「你有一雙誘人的嘴唇,阿堅多羅。」

青年的眼睛猛地睜大了,他表情僵硬,略微瑟縮了一下,但瞬間又若無其事地綻放出最柔和的微笑。

「陛下……」紅銅色頭髮的青年站起來,跟斜靠在桌子上的阿爾方索平視著,吐出帶酒香的呼吸,「說吧,陛下,快告訴我您要什麼?怎麼才能讓您相信我?」

阿爾方索發現這具原本如皮鞭一樣強韌的身體正貼著自己,而且變得很柔軟。他的手滑下來,隔著襯衫按在那人瘦削的腰上:「你覺得能給我什麼來證明你的誠意呢,阿堅多羅?」

「您希望從我身上得到的……我都可以給您。」

阿爾方索不否認,當阿堅多羅刻意壓低的聲音說出這句話時,一股灼熱確實從他的身體內部涌了出來。

黑髮的國王最終大笑起來。「啊,是的。我明白了,我的朋友。」他突然把阿堅多羅摟進懷裡,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我現在完全相信你……不要著急,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來考慮這個問題。下一次吧,當那不勒斯陸軍統帥的頭銜真正落到你身上的時候,我一定會來索要我應得的。」

僱傭兵首領的臉碰到了阿爾方索的肩頭,修長的眉毛不易覺察地皺了一下,然後他在國王的耳邊笑起來:「既然如此就一言為定了,陛下。我會等著的您好消息。」

室內曖昧不清的空氣頃刻間被驅散了,好像燭光下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這兩個人親親熱熱地幹了一杯,又閑談了幾句。紅銅色頭髮的青年禮貌地向國王陛下告辭,重新披上披風,帶著護衛大步走出「金薔薇」酒館。

阿爾方索趴在窗戶邊上,呷著美酒冷冷地望著那個戴兜帽的背影跟他的護衛在門口上馬,然後一齊消失在黑漆漆的街道盡頭。

阿堅多羅,這個男人確實有著一種近似撒旦般的吸引力,他俊美的輪廓下是可怕的冷靜。國王知道,自己方才幾乎快被他的外表誘惑了,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卻說明——這個男人發現了他對他的迷戀,而且在剎那間就做出了是否迎合的判斷。這是一個精明的陰謀家才具備的能力:阿堅多羅第一時間考慮的不是國王對身為男性的他做出了有關情慾的暗示有多麼驚世駭俗,他沒有在乎這教會和世俗看來足以治死的大罪,他的眼裡當時全是算計。紅銅色頭髮的青年願意付出身體來達成和自己定下的協議,沒有絲毫猶豫和反抗。他怎麼會毫不排斥?很反常也很詭異。

阿爾方索細細地回想起那個人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覺得他似乎故意如此,美貌的青年應該是在嘗試著操縱他吧?

國王晃動著酒杯笑了起來——僱傭兵首領是一匹不好馴養的烈馬,他太聰明、太深沉了。阿爾方索突有些然討厭自己的那個壞習慣:為什麼越是難以駕馭的馬,他越想去騎一騎呢?

「土地是死的,人心是活的,而征服的極致樂趣,就在於後者。」男人對著夜空舉起了酒杯,「父親,您說得一點兒也不錯。」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在得到阿爾方索的允許之後,棕色頭髮的年輕侍衛推開門走進來。「陛下,」他對國王說到,「喬萬尼·卡薩男爵請求覲見,他說他的密探帶來了關於烏爾塞斯侯爵的消息……」

「啊,那太好了。」阿爾方索拍拍手,「我正想知道那位對金錢極度渴望的先生背後究竟有什麼秘密呢。費里斯,快讓男爵閣下進來吧。」

侍衛點點頭,側身讓一個中等身材的獨眼男人走進屋子。

「晚上好,陛下。」男爵粗聲粗氣地向君主問安,然後迫不及待地上前幾步,「上帝保佑,陛下,我們終於逮到那傢伙的狐狸尾巴了……」

「坐下吧,喬萬尼。」阿爾方索笑眯眯地為他的近衛隊長斟滿了一杯葡萄酒,「別著急,慢慢來,你要詳詳細細地把一切告訴我。」

街上有醉漢用公鴨似的嗓子在唱歌,那聲音跟曠野上嚎哭的狼比起來稍微好那麼一點點。幸虧在這條快要出城的路上,行人已經非常稀少了,暗處也只有些東倒西歪的影子。

雷列凱托警惕地看著四周,隨時注意是否有不穩的跡象。

他們應該儘快趕回營地,但隊長卻像是在思索什麼,走得很慢。護衛幾次想提醒前面的人,最終又放棄了;因為憑著跟隨阿堅多羅幾年的經驗來看,此刻打攪他是非常不明智的。

紅銅色頭髮的青年正在猜度阿爾方索的舉動。他從與國王陛下的會面中可以肯定,那個黑髮男人確實很想取得他的支持,所以才答應了他「平等合作」的要求。但是後來的動作又表示什麼呢?阿爾方索似乎是想親吻他,但最終又硬生生地煞住了。

一想到這點,僱傭兵首領覺得皮膚上噁心的戰慄傳遍全身,胸口彷彿堵著東西,胃部劇烈翻騰。背後的傷痕在回憶中開始發熱,阿堅多羅能感覺出男人的對自己的慾望,這是他比任何人都要敏感的地方,也是讓他開始瘋狂地誘因:上一次——也記不得是什麼時候——一個小領主對他做出了這樣的暗示,當天晚上就被他裝進口袋裡,用兩匹馬活活踏死了。

可是他現在不能對那個男人這樣做,他還需要他。在最可怕最黑暗的地方他能夠忍受整整兩年,怎麼會在一兩個月之內變得性急?他不想又樹立一個敵人,現在他還必須摸清烏爾塞斯侯爵的底細,拿到他的支持——

「大人!」留絡腮鬍子的護衛突然指著前面叫道,「看那兒,好像是分隊長!」

阿堅多羅抬起頭,果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騎著馬朝這邊過來。他微微皺起眉頭,借著明亮的月光眯起眼睛:「佛朗西斯科,他怎麼來了?」

「嘿!」栗色頭髮的青年沖他們揮揮手,催動坐騎跑了幾步,「真沒想到在路上遇到你,阿堅多羅。」

紅銅色頭髮的青年挑了挑眉:「佛朗西斯科,你怎麼在這裡?」

「就是要找你啊,聽說你去『金薔薇』了。」佛朗西斯科笑著走近他的兄弟,讓兩匹馬並行,「我下午就在尤利烏斯的小隊那兒等你從王宮出來,沒想到你居然直接回營地,我趕過去以後又聽說你進城了,真是讓我兩頭跑。」

「發生什麼事了?」阿堅多羅詫異地勒住了韁繩。

栗色頭髮的青年神秘地彎起了嘴角:「別緊張,好消息哦。是關於那位一本正經的侯爵大人,我找到了你想要的東西……」

僱傭兵首領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我得說你真是個天才,佛朗西斯科,沒有人能幹得比你更出色了!」

「那當然,否則你怎麼離不開我?」青年大言不慚地裂開嘴。

「是的,『哥哥』,我完全同意。現在您還是好好把您查到的內容告訴我吧。」

佛朗西斯科收斂起玩笑的態度,說道:「這是我今天中午才得到的消息,阿堅多羅。前段時間我讓一個士兵裝成小販和侯爵城堡里的廚子搭上了關係——他們都是薩丁尼亞 的老鄉——然後那個士兵回來告訴我,烏爾塞斯侯爵閣下可能是整個那不勒斯最富有的人了:他幾次看到侯爵和他情婦們的絲綢衣服堆滿了洗衣盆,還有裝美酒的罐子,全是彩色的瓷器和金銀。嘖嘖,如果沒猜錯,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