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智慧、聰明使你偏邪,並且你心裡說:『惟有我,除我以外再么有別的。』」
——《舊約·以賽亞書》47:10
1420年義大利那不勒斯
炎熱的夏天已經接近尾聲,天氣一天比一天涼爽。這確實讓被酷熱折磨的人們都鬆了一口氣,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安逸地來享受上帝賜予的舒適,有些人的心底始終處於一種灼熱的狀態,好像熊熊的爐火終年不熄。這是一種叫做「慾望」的東西在燃燒,即使他們全身都結冰,恐怕也不會感到清涼。
有著濃密黑髮的年輕國王此刻就不快地斜靠在桌子上,環抱著手臂向他的侍衛挑了挑眉頭:「費里斯,你說查不到?」
「是的,陛下。」深棕色頭髮的侍衛低下頭,「阿堅多羅?斯福查的經歷很模糊,他被人注意到都是從加入亞科波·斯福查 的僱傭兵團開始的,那之前只是一個流浪者,什麼都沒有。他從軍後就非常努力地向上爬,而且曾經幾次帶領自己的小隊立功,所以斯福查在他十七歲時把他收為義子,培養成最得力的助手和繼承人。」
「哦,這真有意思。」阿爾方索笑了笑,「據說那老頭子自己有一個兒子。」
「是的,陛下,那個人叫佛郎西斯科?斯福查。這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倆相處得還不錯,至少沒有什麼內鬥的傳聞。」
「真是難得。這麼一來那位紅髮僱傭兵隊長的原名應該不是『阿堅多羅·斯福查』吧?」
「對,陛下,可是沒有人知道他最開始叫什麼。」
「說說他最近提拔的那個教士。」
「亞里桑德羅·德·阿爾比齊,他是佛羅倫薩阿爾比齊家族的小兒子,18歲的時候就離開家去安科那的魯瓦托斯修道院了,後來又到拉文那的聖瑪利亞教堂當抄經師,現在剛來那不勒斯。他的確是一個非常虔誠的基督徒,幾乎每個了解他的人都這麼說。但是我們也沒有查出他具體是在哪兒和阿堅多羅·斯福查相識的。」
「這個教士對於阿堅多羅來說恐怕不僅僅是一個舊識,否則他不會賄賂主教讓他成為神父,而且——」
阿爾方索回憶在那天在小溪邊的偶遇,「——看得出來阿堅多羅也很重視這個人,他甚至不大願意讓我認識那教士,回護的態度做得很明顯。」
「可能這個教士是了解他底細的人。」國王的侍衛猜測道,「陛下,需要派人監視他們嗎?」
「不,會被他發現的。」阿爾方索搖搖頭,忽然像想起了什麼,「嗯,那天在烏爾塞斯侯爵的采邑上,我好象聽見亞里桑德羅修士說了一個名字——當時他不知道我在阿堅多羅的身邊——也許那就是僱傭兵隊長的本名吧。」
「陛下……」
「雖然記不太清楚了,但彷彿是……帕尼諾……」國王揣摩著,「沒錯,就是這個名字……帕尼諾……」阿爾方索對他的侍衛說:「去好好查查,費里斯,從亞里桑德羅修士的身上入手,仔仔細細地列出他這些年接觸過的人,我的意思是『所有的』!或許我們可以挖出斯福查大人的秘密呢!」
「遵命。」年輕人躬下身子,又提醒道,「啊,還有,陛下,午餐過後女王要在花園裡舉行一個小型的聚會,她說是邀請了很多小姐,為您解悶的。」
「她可真是殷勤。」阿爾方索哼了一聲,「不過我現在對女人沒有興趣。」
費里斯為難地皺了皺眉:「可是,陛下,這邀請……」
「啊,當然還是得接受了……有哪些人參加?」
「還是那些無聊的大臣,此外就是他們的女眷,不過……聽說阿堅多羅·斯福查也會來。」
「好極了,」阿爾方索滿意地笑了,「他還欠著我一個答覆呢。」
有著紅銅色頭髮的僱傭兵首領靠在一個大理石的圓形花壇上,背後一大簇玫瑰送來甜膩的香味兒,他用匕首割下了其中一朵,專心地剔掉花莖上的刺。他喜歡漂亮的東西,更喜歡把這些東西變得毫無威脅性,剝掉它們一層皮的感覺讓他感覺愉悅。
穿著艷麗長裙的貴夫人們陸陸續續來到了布置華美的花園,衣服光鮮的廷臣跟在後面。當禮官高聲念出女王和阿爾方索的名字時,所有的女士都屈膝低頭,男士則深深地彎下了腰。
阿堅多羅悄悄抬頭注視著喬安娜二世,她依舊畫著很濃的妝,猩紅的長裙緊緊地勒著發胖的身體,脖子和手腕上堆滿了脂肪和珠寶;她身邊的男人卻只簡單地套了件便服,可是這無損於他的出眾——年輕國王像鷹一樣俯瞰著地上的動物,然後又像獅子一樣賜予這些的臣民安撫似的微笑。
阿堅多羅發現他的視線遠遠地落到了自己身上,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又迅速移開。紅銅色頭髮的青年重新恭敬地垂下了腦袋。
兩位國王穿過花園,在葡萄藤架下的王座上坐下,然後示意貴族們站起來,聚攏到一起。阿堅多羅在那一堆諂媚者的外圍發現了自己要尋找的烏爾塞斯侯爵,他正讓一個少女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貫不落人後的他今天卻分出了心思照顧人——看來財政大臣確實非常寵愛這個有輕微殘疾的私生女。
佛朗西斯科提供的消息沒有錯,雖然不會經常出現在公共場合,但是在以散心和結婚為目的的社交聚會上還是能看到這位小姐的身影。
阿堅多羅看著侯爵拍了拍那姑娘的手,然後才迫不及待地去迎合王座上的君主。他的女兒安靜地坐在原地,好像並不熱衷於此——難道是因為自己殘疾的原因嗎?在年輕的僱傭兵首領看來,這個姑娘其實很漂亮:雛鴉般美麗的黑髮一部分編成辮子盤起來,一部分披在背上;眼睛如同祖母綠寶石,明亮又恬靜。她大約十五六歲,還沒有成年婦女那種豐滿圓潤的肉體,但是少女特有的苗條和純真還是有獨特的吸引力,而且那種斯文而淡漠的神態跟周圍嬌艷的貴族小姐比起來顯得更加賞心悅目。
阿堅多羅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看來這次他要完成的是個美差。
沒有去關注貴族賓客們的調笑,紅銅色頭髮的青年徑直朝那偏僻的座位走過去,手中拿著剛才剔掉了刺的玫瑰。
「下午好,小姐。」他站在那姑娘面前,禮貌地躬下身,「可以允許我把這朵花獻給您嗎?」
少女抬起頭詫異地看著他,「謝謝。」她並沒有拒絕,「不過,先生,我從來沒有見過您。」
阿堅多羅摘下帽子,露出紅銅色的長髮,然後在這姑娘面前蹲了下來。「如果您能記住我的名字我將非常榮幸。」他執起柔軟的小手溫文爾雅地印下一個吻,「阿堅多羅·斯福查願意為您效勞。」
「啊,是您,大人。」少女意外地笑了,「我真是太遲鈍了,早就該猜到,除了您誰會有這麼迷人的頭髮呢?」
「小姐,您說這話只會讓我慚愧——您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少女的臉龐微微浮現出紅暈,她還沒有習慣男人的刻意討好。
阿堅多羅很喜歡會臉紅的人,這證明他們的心底還有一片純潔的領域沒有被世俗的醜惡污染進而變得無恥。阿堅多羅享受著少女的羞赧,忍不住聯想起金髮的青年:亞里桑德羅也常常臉紅,這對於一個22歲的成年人來說或許顯得幼稚,卻顯得無比可愛。
僱傭兵首領的目光柔和地落在這個女孩兒身上,感覺得出來她也對自己抱有好感——接近這些單純的孩子總是如此順利,這跟他原先猜想的一樣。兩個年輕人愉快地聊著,似乎已經忘記了周圍興緻勃勃聆聽樂器演奏和朗誦的賓客,直到前方的貴婦人和廷臣讓開一條路時,他們才抬起頭,看到了接近這邊的兩位國王。
「啊,斯福查大人,您在這裡。」喬安娜二世看著紅銅色頭髮的青年,又轉向黑髮少女,「難怪您沒有興趣來聽他們吟詩,原來是在陪這位迷人的小姐。」
少女扶著桌子站了起來,有些吃力地屈膝。女王臉上露出了不易覺察的詫異,隨後笑了笑:「坐下吧,孩子。」她向隨侍的烏爾塞斯侯爵問道,「這位就是你的侄女嗎,閣下,真是個漂亮的姑娘。」
「是的,陛下。」瘦削的貴族躬身回答,「這是貝娜麗斯,我弟弟的女兒,她非常想見識見識陛下精緻無比的花園。」
「年輕女孩子是該出來走走,想必斯福查大人這樣的青年也很願意為貝娜麗斯小姐當嚮導的。」女王混濁的眼珠又意味深長地看著阿堅多羅,「對嗎,大人?」
紅銅色頭髮的青年微笑著把有些搖晃的少女扶穩,同時看到侯爵的臉部肌肉在跳動。
「當然了,陛下,這是我的榮幸。」他滿意地把視線移到了貝娜麗斯緋紅的臉頰上,「不過,請原諒我的不敬,陛下;您也一定知道,我這樣的粗人沒有辦法欣賞高雅的東西,所以只能為女士做些力所能及的服務。」
「您越來越會說話了,斯福查大人。」女王笑呵呵地瞥了一眼女孩兒手上的玫瑰,「或許是我這裡的娛樂形式讓您覺得很悶,所以您才自己找樂子。」
阿堅多羅根本不想反駁,他享受著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