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和華啊,我呼求你,你不應允,要到幾時呢?我因強暴哀求你,你還不拯救。你為何使我看見罪孽?你為何看著奸惡而不理呢?」
——《聖經哈巴谷書》1:2
1416年義大利安科那
魯瓦托斯修道院建造在靠海的一塊高地上,在最上面的窗戶里可以俯瞰整個海平面。修道院周圍都有高牆,主樓是雄偉的八邊形建築,遠遠看去像一個四邊形,這是象徵了天堂一般堅不可摧、至善至美的形式。主樓各個面上的三排窗戶代表著崇高的三位一體。比主樓稍矮一些的房子是圖書館、飯堂和修士們的住處,它們圍繞著主樓,每個角上都矗立著一個七角塔,從外面可以看到五個角。這些數字無不顯示建築師們有著多麼虔誠的心靈,他們把對上帝的敬畏完全融入了這一組數字當中:四,是福音書的數目;五,指世界分為五界;七,是聖靈的才能數。
一踏進這個莊嚴的修道院,恐怕沒有人不會從心底感到聖潔吧?
晨禱鐘聲響起的時候,二十七個身穿深色長袍的修士陸陸續續地來到了禮拜堂,他們跪在十字架前,低垂著頭,默默地做完了例行禱告。然後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來到主聖壇的旁邊。他四十多歲,長著一雙如同獸類般的黃色眼睛,肥厚的下頜、泛紅的臉頰和寬闊的大手無不顯出主人充沛的精力。他身上那質地明顯不同的黑色長袍也讓人能一眼看出他在修道院中的地位。
「我親愛的兄弟們,」他開口了,渾厚的聲音在石壁之間撞擊著,「感謝主的仁慈,他總是孜孜不倦地引導我們拋棄罪惡,抗拒魔鬼的誘惑,我們在這裡看不到世界的污穢,只需安靜下來便可以聆聽上帝冥冥中的教誨,他把平和賜予了我們,於是我們在這裡得到了遠遠超越世俗的快樂。今天他又把一位虔誠的青年送到了我們身邊,以後他要和我們一起侍奉全能的主,讚美主的榮光。亞里桑德羅,請站起來。」
一個跪在最後面的男人走到主聖壇下划了個十字,吻了吻院長的手,然後轉頭看著大家。
他有一張非常年輕的臉,大約還不到二十歲,留著短短的金髮,皮膚白皙,端正而俊秀的五官透出一種難以描述的高貴氣質,一雙如同天空般湛藍的眼睛毫無雜質,彷彿是天使才擁有的。他用優雅的聲音讚美了主,然後向其他的修士們問好,那一張張從來都缺少表情的臉上也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愉悅的神色。
「我是來自佛羅倫薩的亞里桑德羅?德?阿爾比齊,我將在這裡學習五年,然後成為傳教士,把終生奉獻給主。請各位兄弟指引我、幫助我,讓我在主的感召下不斷地靠近真理。」
在按慣例進行了簡短的致辭以後,他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修士們依舊很安靜,沒有像世俗的人一樣報以任何熱烈的回應,他們在院長宣布可以離開後都划了十字站起來,然後依次輕輕地擁抱了這個年輕人,回到自己該去的地方。
「帕尼諾,」院長從側門裡叫出一個少年,「你帶亞里桑德羅修士去他的房間,安頓好以後再到我的書房來。」
「是,神父。」少年用清亮的聲音回答到。
高大的院長盯著少年看了一會兒,又笑著拍拍年輕修士的肩膀,朝圖書館的方向走去。
禮拜堂中安靜下來,金髮的年輕人好奇地看著這個少年:他大約十四、五歲的樣子,有一頭漂亮的紅銅色長發,整齊地扎在腦後,皮膚如同白瓷一樣,面孔秀麗,甚至有點像女孩子,青澀柔韌的身體套著粗糙的麻布短袍,看起來不是一個修士,倒像騎士的侍童。
少年琥珀色的大眼睛沒有在年輕修士的身上停駐,卻快步走到門邊,利索地提起了那個看起來頗有些分量的木箱子:
「走吧,先生,我帶您去您的房間。」
「啊,」亞里桑德羅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孩子力氣居然挺大的,「謝謝,箱子還是我來提吧。」
「您不用跟我客氣,」這個少年笑眯眯地轉頭說道,「一點也不用,因為這是我該做的。」
「是……是這樣嗎?」亞里桑德羅有些不安,「你是這裡的僕人?」
少年搖搖頭:「修道院里怎麼會有僕人?修士們不需要僕人,他們什麼都能做,他們缺少的不是僕人。」
亞里桑德羅的臉有些泛紅,他猜想或許是自己弄錯了,可是少年回答的語氣也那麼奇怪,好象帶著些微的挑釁。也許他是在生氣吧——亞里桑德羅開始不安了。
但還不到一分鐘,走在前面的少年又神色如常地回過頭:「哦,我得自我介紹一下,先生:我叫帕尼諾,是寄居在這裡的,因為我是個孤兒,又生了場病,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總得干點什麼來回報這些慈悲的修士才行啊。」他又笑了起來,亞里桑德羅發現他的眉毛和嘴角都在往上挑,彷彿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嫵媚。
幾乎是出於本能上的反感,年輕的修士微微皺了皺眉。
少年提著木箱子帶他穿過栽種著松樹的中庭,然後來到了修士們住的二層小樓,最後打開靠著南邊的一個門。這是間不大的屋子,裡面的陳設也很簡單,正中沒有經過打磨的牆面上釘著一個木製的十字架,旁邊是張小床,床頭有個小柜子,還有一個低矮的書架,上面最顯眼的就是黑色封皮的《聖經》。
「好了,」帕尼諾把木箱子放在角落裡,「您是要現在整理一下還是等午飯後再動手?」
「啊,還是先去見院長吧。」亞里桑德羅覺得不能讓那位威嚴的長者久等。
少年拍了拍灰僕僕的衣服,靈活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面前的人,年輕的修士覺得他的目光很狡黠,似乎還有些冰冷,如同自己晚上偶爾碰到的野貓。
他莫名其妙地開始感到不舒服,把身子稍稍朝門邊側了一下。少年微微一笑,擦過他的身邊,快步朝圖書館的方向走去。
魯瓦托斯修道院的院長安特維普神父是一個很嚴肅的人,在來到這裡以前亞里桑德羅就知道他多麼虔誠,他痛恨異端到了殘酷的程度。傳說他曾經在宗教裁判所里擔任過顧問,對那些褻瀆了上帝的人從來都毫不留情。但同時對上帝的熱愛也讓他成了出名的神學家,他對聖靈的論述讓人拜服,這也是亞里桑德羅會來這個偏僻的修道院學習的原因。
帕尼諾帶著他走進院長的書房,這個房間在圖書館的二樓靠北,裡面的陳設同樣簡單,除了年代久遠的桌子和椅子,就是那些壘到了屋頂的書籍,在靠東邊的牆上有一個精美的木漆十字架,擦拭得很乾凈,在陽光下泛著美麗的光澤。
亞里桑德羅在書桌前坐下來,看到院長的面前只有一杯清水:他是一個忠誠的本尼迪克特教派成員,一貫都很簡樸。帕尼諾站到了書桌旁,變得像只溫馴的小兔子。
「願主賜福給你,親愛的孩子。」院長和藹地對年輕的修士說到,「能從富裕的家庭中走出來侍奉上帝,你的決定是值得讚頌的。」
修士有些羞澀的囁喏著,他似乎還沒習慣這樣的讚譽:「這……這只是我的志向……」
院長笑了笑:「那麼我想你一定不會拒絕圖書館的工作,對嗎?那裡有很多書值得你看一看,都是上帝賜給人類的智慧。我相信你能從那裡學習到更多的東西;當然了,你也得負責保管好它們,把它們分門別類地放好,修補那些破損的地方,讓真理能繼續傳達給更多的人。」
「是的,我當然願意接受這樣的工作。」修士高興地說,「除此之外我還能幹點別的,上帝讓我來這裡就是為了鍛煉自己的,他給了我這樣的機會,我會盡全力做好。」
「那麼照顧馬匹的工作也交給你吧,我想你能勝任。」
「好的,我可以。」他誠懇的樣子帶著一種小孩兒得到糖果似的歡樂,年輕的臉上也湧出了紅暈。帕尼看著他,忍不住又牽起了嘴角,若有似無地在鼻子里哼了哼,引來亞里桑德羅意外的一瞥。
院長很快就結束了這場談話,他告訴修士可以馬上開始工作了,金髮年輕人愉快地告辭離去,在關上門的那一剎那,他已經忘記了應該由帕尼諾繼續給他帶路的。
搭下金屬的鎖,有一音效卡嚓的輕響。
身材高大的院長從門邊轉過身,看著那頭的帕尼諾。陽光從窗口照在他紅銅色的長髮上,又讓白皙的面頰變得無比紅潤。一種灼熱的東西從安特維普神父的胸腔瀰漫到全身,他眼珠的顏色變深了,一步一步地朝少年走過去。
「你在做什麼?」低沉的聲音里飽含著怒氣,大手一下子扼住了男孩兒纖細的脖子,「別以為我沒有看見你的小動作,你又想勾引他,對不對?」
美麗的臉蛋浮現出痛苦的神色,帕尼諾又畏懼又驚恐地回答:「……沒有,神父……」
「你有!」這個男人狠狠地抓著美麗的頭髮扳過他的臉,「看看,這雙眼睛,這個鼻子,這張嘴……你確實有誘惑別人的能力!」
「對不起……」少年難過地呻吟著,緊緊皺起了眉頭。
「你這條地獄的蛇,你會讓人犯罪!別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