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遠路的雛人偶 四

如果說千反田從九點半就開始換裝,那我換的就相對匆忙得多。

外面已經是春光燦爛。我脫掉毛衣,風衣當然就更不用說了。往裡衣外面套上黑色和服外褂後,我穿上褲裙。雖然袖子長短挺合適的,但下擺完全不夠長,三分之一的小腿都露在外面。

「這衣服大小不合適啊。」

我對協助換裝的人說道。叫我來的時候說是身材差不多,這明明就完全不合身嘛。然而那個不知道有沒有二十歲的男人笑著回應說:「就是這樣的哦。」

「就是這樣的嗎?」

腳下簡直凍死了。我想起了正月那時的事。看樣子,只要「千反田」和「和服」兩條並備,「寒冷」就會自然而然地跟在後面。

「這個長短剛剛好。要是裙擺再長點,我就得被抓去撐傘了。」

男人說道。的確,他的身高比我要高。頭髮染成了淺茶色的他,看起來是個相當瀟洒的大哥。不過既然有年輕人,幹嘛還非得叫我來啊。想著自己馬上就要出場,我無端地開始緊張起來,一不小心就抱怨出口道:「裙擺這麼點兒問題,改一下不就好了。」

男人把黑色布襪遞給我,聳了聳肩:「這遊行難得一見,我可是專程趕回老家的。要是我也參與的話,不就看不到了?」

的確,我應該只能看到千反田的後背吧。

雖然服裝無所謂,但要讓我穿別人的舊襪子,我還是會有些抵觸。不過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再抗議了,我把心一橫,將襪子穿了上來。

這麼一來,我就一身黑了。雖然小腿露在外面實在不太像樣。

「好,接下來穿上這個。」

男人遞來了一套形如連身衣的白色衣物。

「套在外面,然後在腰上打個結。」

我如他所言,用腰帶打了個蝴蝶結。

這身衣服裙擺部分很有彈性,綳得比較緊。袖子比較寬大,裡面的黑衣也露了出來。側面從腰開叉到膝蓋附近,能看到褲裙的皺褶。前面算是比較規矩吧,衣襟裹得嚴嚴實實,只有脖子附近露出黑色衣領,和外面的白衣形成了對比。

原來如此,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啊。這麼一看,我也像是祭典的相關人員了。

「然後戴上這個就搞定了。」

說著,男性遞來了一頂黑色帽子。這帽子形如一個兩側被壓扁的圓筒,應該是平安烏帽 的一種吧。

總有種不祥的預感。之前的打扮還過得去,要是戴上這頂帽子的話……

我試著將其戴上。

然後到鏡子跟前看了看全身像。男人仔細端詳了片刻,小聲說道:「……不搭啊。」

我也這麼覺得。

不管折木奉太郎跟和服搭是否不搭,祭典已經開始了。

雖然橋的問題好像解決了,但開始時間還是沒趕上。我被告知出發時間推遲了十五分鐘。

我得先從後門出去。活偶們應該是先出社務所大門,然後到拜殿前集合。此時還沒我什麼事。我只要在活偶湊齊、開始站隊的時候若無其事地混進去,然後站到千反田身後就行了。

好,程序萬無一失。

我忍著陌生布襪的不適感沿走廊走向後門,然後穿上了事先預備的草鞋。本來我得穿著它走一個小時左右的路,可因為路線變更,步行距離又變長了一些。我在門廳中來回走了走,鞋子並不擠腳。雖然依舊說不上舒服,但還算能穿。

走出社務所,只見那個快把號衣撐破的男人——好像是叫園來著——正拿著傘等我。傘面是紅紫色的,把我想像中要大很多。這把傘比西洋傘打得更開,幾乎成了一個T字形,這也讓它看起來更大了。阿園鼓勵畏畏縮縮的我說道:「哎呀,活偶祭不用這麼緊張啦。放鬆放鬆。」

「也就是說,還有其他的祭典活動?」

「是啊。春祭是分開辦的呢。」

原來如此,真是辛苦啊……想著,我接過了傘。這把傘雖然看著很大,重量卻並不誇張,只比一般的傘重上一點。因為可以雙手持傘,一個小時還是很輕鬆的。

呼——我做一個深呼吸。阿園問道:「緊張嗎?」

……有一點吧。

活偶集合了。

首先是天皇。不同於我的,天皇的帽子上裝飾著長長的帽尾。天皇活偶一襲黑衣,只有鞋子露出了一點白色。要說是貴族裝束倒也可以,總之就是雛人偶中天皇人偶的打扮。話說回來,黑色不等於漆黑一片,布料與布料之間有著微妙的色差。雖說我在遠處看得不是很詳細,但條紋狀的紋樣還是很顯眼的。扮作天皇的是一個氣質高貴,貌若潘安的美男子——

才怪。我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來。那人並不是男子,活人偶全體都是女性。只是,那位天皇是我的一個熟面孔。銳利的目光,尖尖的下巴。僅僅束起頭髮是瞞不過我的眼睛的——她是神山高中二年級學生,入須冬實!

因為文化祭的諸般事宜,我和入須算是有些緣分。那時我幫了她的忙,也請她幫了忙。雖說對她算不上了解,但我至少知道入須家並不在這附近。她也像我一樣是從外部被召來的嗎?入須坦蕩地看著前方,沒有絲毫羞怯。她的視線一動不動,所以並沒注意到我。

接下來是皇后。

拜殿之前的神社院內人潮洶湧,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了這麼多人啊。難道神山市外也有遊客來看嗎?看來這個活偶祭的觀光價值已經超出了我的想像。原來如此,也難怪千反田會感覺「挺有名的」。

院內人聲鼎沸,照相機也架設了不少。要不是這會兒春光明媚,閃光燈想必會閃個不停吧。

雛人偶中天皇穿的是黑色貴族服飾,所以入須也身著純黑的貴族服飾。那麼,皇后穿的是什麼樣子呢?

千反田身穿十二單 走了出來。

那身十二單最外層是橙色,裡面一層是粉紅,然後是淡青、文雅沉穩的黃色、白色,花紋是車輪。千反田交握的柔荑中握著一把系有五色細繩扇子。化妝後的她雙目微垂,靜靜走入了神社院內。僅僅幾步,我就看出千反田走路的姿勢相當專業。

啊啊,我不由得想——

這可不妙啊。這身衣服實在是不妙。糟了。或許,我無論如何都不該到這來的。

總之,說到底,要說是怎麼回事的話——就是……

折木奉太郎一向自負對於語言還算精通。

另一方面,雖然達不到「理論派」的高度,但我也覺得自己整理思路還算比較有條理。

不過在這一天,在神山市水梨神社院內,在春季一日的上午十一點四十五分左右,在看到身著十二單現身的千反田時——

我卻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覺得「糟了」。

就算絞盡腦汁,我還是無法解釋。多餘之事不做,必要之事從簡——我的節能主義信條遭到了致命的威脅。雖然有這種預感,但我卻說不出來到底是為什麼。

我的腦中,完全被「這下完了」、「這可不妙」的思緒填滿了。

千反田的十二單上掛著一條長長的肩巾。為了防止擦地,跟在後面的兩位和服女性各自抬起了肩巾一頭。裙裾並未拖地,估計是為了方便出門專門裁減的吧。烏黑秀髮長長地垂在背後,被金色和紙紮成了一束。陌生人大概會以為這個穿十二單的女孩頭髮很長。不過我知道,千反田的頭髮並沒有那麼長。她戴著假髮。

後面,左右大臣和三女官應該也走了出來。不過很遺憾,我並沒有注意她們。

回過神來,我已經給千反田打上紫紅色的傘,不聲不響地走進了隊列。隊伍中依次是入須、千反田、手持千反田肩巾的兩位女性,然後是我。

我一邊慢慢挪著步子,一邊暗想:那肩巾真礙事啊……都看不到千反田了。

不僅觀光客很多,記者好像也來了不少。我注意到一個氣派三腳架上的大型鏡頭轉向了這邊。又走了幾步後,連電視台攝像機都等在前面了。我曾經想,「如果哪天有機會上電視的話,一定會很緊張吧」。不過實際面對攝像機時,我卻沒什麼感覺,甚至基本都沒怎麼在意。

原因顯而易見:我只是個附屬品,並非主角。

遊行隊伍比我想的要長。身著整齊服飾的男性們一邊吹著橫笛一邊跟在後面。雖然我並沒親眼看見,不過從時不時傳來的咚咚聲里可以猜到,隊伍中想必還有敲太鼓的吧。

隊列沿著我騎車走過的河邊小道,一步步走向下游。早上我穿著風衣都嫌太冷,但現在和煦的陽光卻很是宜人。身邊的河流雖然不大,但河面上依舊有清風掠過。四月的風果然還很冰冷,但這種冷冽並不令人難受。

窄道左右站著成排的觀光客。有生以來,我還從未如此被人群注視過。不過說到底,為皇后雛人偶打傘的男生,本來也就沒幾個人見過吧。現在,我只要一心看著前方就好了。

隊列早已路過了造成麻煩的長久橋。不覺之間,我們又渡過了遠路橋。因為隊列轉過來朝向了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