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遠路的雛人偶 三

然而我並不被允許和千反田見面。

我來到另一個房間里,房間面積和男人們所處的休息室基本相同。不知道是不是煤油爐的數量較多,這邊比那邊要暖和一些。屋內用厚厚的窗帘布拉了一個帷帳。至於白色帳子對面有幾個人、分別是誰,我這裡完全看不到。估計也不會有人讓我看吧。除了燈油味之外,房間里還瀰漫著一股脂粉的氣息。

這時,帷帳對面傳來了沉著冷靜的聲音:「是折木同學吧。」是千反田的聲音……吧,應該不是別人。

不過一瞬間我又迷惑了。雖然千反田經常用沉穩的語調說話,類似語氣我也聽到過,但與從前相較,帷帳對面傳來聲音聽起來更加乾淨冰冷……感覺非常鄭重其事。

「非常抱歉以這種形式相見,因為這邊正在更衣。」

雖說我的確考慮過這道帷帳的存在意義,真就被我猜中了嗎……這裡是女性更衣室。我含含糊糊地哼了幾聲作為回應。比起現下的尷尬程度,剛才那間嚴肅的會議室簡直輕鬆到可以倒頭午睡。我把披在肩上的風衣摺疊起來放在一旁。

「叫你過來不是為了別的,好像出什麼麻煩了吧。」

「……沒錯。」

「很嚴重嗎?」

「好像是。」

「這樣啊。」

那聲音停頓了片刻。對面只有千反田嗎?應該不會吧。扮成活偶遊行的並不只有千反田一人。雖然不知道都要穿些什麼,但即使是普通的雛人偶打扮,光憑一個人也穿不了。我保持著沉默,終於聲音再次傳來:「那麼,請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已經沒有多長時間了。」

說得沒錯。十一點半出發的話,我也差不多得去換衣服了。我明白事態緊急,也理解千反田想要了解事態的心情。不是叫其他人而是找我,想必是因為年齡相仿比較好說話吧。

不過……

互相看不到面容的交談,其實就跟打電話差不多。雖是這麼想,但我總覺得舌頭不太聽使喚。大概是因為突然從寒冷的地方進到了溫暖的地方吧。

沒問題,還沒到說不出話的程度。我舔了舔嘴唇,開始述說道:「那座長久橋……」

施工已經開始了。

本來已經請人叫停了施工。

然而施工隊好像收到了可以繼續施工的聯絡。

結果長久橋就無法通行了,現在正在嚴肅討論怎麼變更路線。

我以簡明扼要而又不會太過匆忙的方式,把整個事態陳述了一遍。

帷帳對面一片寂靜,連聲咳嗽都聽不到。稍微答應一聲也好啊。不,說不定千反田其實答應過,只是聲音被厚厚的帷帳擋住,我沒聽到而已。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聽的。端坐著一邊梳頭一邊聽?總不會是倒立著聽吧……說到底,她到底聽了沒有啊?

我突然不安起來,於是停下講述試著問了問:「雖然有提議改走遠路橋……你在聽嗎?」

立刻就有了回答:「我在聽。」

說這聲音冷淡,感覺不太貼切。大概是一種我未曾體驗過的疏離感吧……不覺之間,千反田被我想像成了單手持扇遮住嘴角的形象。感覺她是在單手扶著椅把,忍著呵欠聽我說話。我輕嘆一聲,為她講完男人們的尷尬氣氛後,便結束了述說。

我閉上嘴之後,房間里只剩下了煤油燈火的劈啪聲。

……不。

仔細聆聽的話,還是能聽到其他聲音的。像是壓得很低的窸窣聲,人與人之間的交談聲等等。是千反田在說話嗎?還是千反田周圍那些未曾對我說過話的人呢?

總之,那邊先下了一個評價:「你總結得相當不錯。」

多謝。

不過接下來的話和之前有點不一樣。感覺她好像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也大聲了點:「村井先生是神山市議會議員。如果由他出面交涉,中川施工隊應該很難拒絕。也就是說,那通告訴施工隊『今天可以施工』的電話應該確實存在。」

這些話中混雜著一種熟悉的成份——那是藏在她清澈眼瞳深處的火種;是我對千反田最直接的聯想;是去年四月初會以來,波及我、里志和伊原無數次的東西——好奇心。

也就是說,千反田手上並沒拿著扇子。因為好奇做這種事的是誰、為了什麼,說不定她都湊到帷帳旁邊來了。別說打哈欠了,那雙大眼睛現在肯定精神得難以言喻。這就是千反田。

「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呢……」帷帳對面,千反田又好奇了。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這股熱情才剛剛露出點苗頭,就立刻如同未曾存在一般被無視了。

千反田並沒對端坐在榻榻米上的我說出「我很好奇」這句話。她是這麼說的:「不過我終於安心了。看樣子不是什麼大事。」

同時冒出兩個疑問的我,一時間不禁語塞起來。一個問題是「就這麼點感想?」當然,這個疑問現在沒必要提出來。於是我清咳一聲,問出了另一個問題:「是嗎?但那邊的人好像挺頭疼的。」

「或許如此,但那並不是因為問題沒法解決。簡單來說,我們猶豫的是『是不是要為了祭神儀式而進入長久橋下游地區』。」

授課一般的語氣。受此影響,明明沒什麼興趣的我都差點說出了「請再說詳細點」這句話。

她稍微停頓了片刻,像是在思考。

「折木同學,可以請你給那邊的大家帶個話嗎?」

「嗯,可以。」

「……那你就這麼說——」

以此起頭,千反田的聲音一下帶上了堅決的味道:「對方的宮司由我來打招呼,氏族代表那邊我會拜託父親聯繫。」

一瞬間,我還以為千反田又犯了老毛病,話又只說了一半。千反田在拜託別人時總是會略過說明。不過只要提醒一下,她就會好好地進行補充解釋。

然而這次不同,就算我再三確認「光這句就夠了嗎」,厚厚的帷帳後面也只會傳來一個冰冷機械的回答:「說了這句,他們就會明白的。」

於是我也就只傳達了那句話。

我返回到男人聚集的房間,一邊耐著寒冷一邊向他們傳著話。話還沒說完,我就發現花井明顯鬆了口氣。

「嗯,那就交給他們吧……好了,大家,繞到遠路橋走。」

看來還沒等我摸著頭腦,遊行就決定要改道遠路橋了。

接下來是一連串風急火燎般的行動,根本沒工夫提問——遊行開始前,已經沒時間可供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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