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遠路的雛人偶 二

這麼一看,附近是個四面環山的集落。建築物零星散布,或許還沒到播種的季節吧,田地里到處是尚未融化的殘雪和星星點點的綠色。之前我聽里志說,水稻收穫後田裡會種下蓮花,千反田也含糊笑著表示的確有地方這麼種。至於現在田裡吐露新芽的是不是蓮花,我不得而知。如果是的話,花期應該也不遠了吧。

我沿著小河蹬著自行車。河岸邊樹木成排,去年秋天落葉之後,現在仍沒抽出新芽。雖然我對風花雪月無甚興趣,但這麼常見的樹種自然還是知道的——河邊種的是櫻花。市區那邊梅花已經盛開,不久後就該輪到這些櫻花了。

說起來,植物並不是工業產品,因此偶爾也會有不循常規的現象。在溯流而上的路途中,一棵獨自怒放的櫻花樹映入眼帘。雖然尚未完全盛開,但其他樹木還處在冬季的肅穆狀態中,這棵樹卻已花開過半。估計也跟日照有關吧。獨自綻放的櫻樹,也難怪行人會移不開眼。

我停下自行車,雖然很受這棵凌寒獨開的櫻樹所震撼,但目的並非賞櫻。我從口袋中取出記事本,上面寫著千反田說的通往水梨神社的路線。

『從平常那條坡道沿著小河溯流而上,你會看到一棵獨自怒放的櫻樹。橫渡櫻樹前面的長久橋,之後順著路走即可。』

走過這棵櫻花樹,再過第一座橋就可以了。確認好路線後,我繼續開始趕路。

印有家紋的大門門帘,追跑打鬧的男孩女孩,遠處可見的白色社旗,最重要的,還有明明不用上學,卻早上九點就蹬著自行車橫穿街道的我自己。視野之中,到處都能感受到祭典的氣氛。

不久,拐過一個彎之後,我就看到了一座小小的橋。那就是長久橋吧。這橋可夠古舊的,果然很合乎『長久』這名字。橋面很窄,汽車看樣子是過不去了。

但是。

我停下了蹬踏板的腳。

「……咦?」

橋旁立著一個很常見的牌子。雖說很常見,但實在讓人困擾。牌子上這樣寫著——『禁止通行』。

橋正在施工中。我仔細讀了一下牌子上的內容,好像是因為小橋日益老化而要翻修一遍。不過的確,幾乎朽成黑色的木橋一看就不穩當。而且橋面上連瀝青都沒鋪,估計有相當年頭了。

雖然橋邊立著「禁止通行」的牌子,但橋本身當下並沒封鎖起來。也就是說,如果我想過的話,還是可以過的。但小河對面停著一輛輕型卡車,只見兩個頭戴黃色安全帽、身穿黃灰色連體工作服的男人,正在從車上往下搬鐵制腳手架之類的器材。他們是土木公司的施工人員吧……擅自過橋然後被罵實在不值得。還好橋也就幾米長而已。我向河對岸的施工人員問道:「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施工人員轉過頭來。他們的膚色略黑,就算在這寒氣之中仍會讓人聯想到盛夏。不知道是在工作中晒黑的,還是他們冬天喜歡滑雪才被晒黑的。幸好看起來不是什麼難搞的人。

「噢,什麼事?」

「這兒可以過嗎?」

「可以啊可以啊。趁現在快點過快點過。」

施工人員招手讓我過去。於是我就承蒙盛情,推著自行車走過了長久橋。橋面在我腳下彎曲變形咯吱作響,看樣子的確該翻修了。

待我一過橋,施工人員就兩手叉腰,笑著說道:「等下一輛卡車一到,我們就會開始施工。到時候就過不了了啊。」

「啊,謝謝。」

也就是說,回程就只能走下游的另一座橋了。也罷,反正不至於迷路。

渡過長久橋後,我突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家住陣出本地的千反田,自然也該知道長久橋要施工才對。明知如此,她卻仍然讓我走這座橋,真是奇怪。千反田又不可能故意找茬。

也罷,過都過來了,也就沒什麼可抱怨的了。接下來順著路走就可以,於是我踩著自行車騎向了小河上游。

說起來,過年時我看過千反田的和服裝扮。那天是新年參拜,今天則是祭典。雖然我不是特別信這些東西,不過緣分還真是奇妙啊。

如我遠觀所見,水梨神社建在群山環繞之中。與新年參拜時去的荒楠神社規模不同,水梨神社不僅鳥居很小,石階也很狹窄,社殿與其說歷史悠久,不如說只是老舊而已。雖說本就不應該拿它跟觀光勝地荒楠神社相提並論,不過這裡也算是儘力了。神社前面貼著行事預定表,另外還立了一個大字寫有『活人偶遊行從十一點半開始』的招牌。

「社務所」這地方我在今年之前還從未踏足,沒想到光是今年就進了兩次。畢竟是第二次,所以我膽子也不覺間壯了起來。當然荒楠神社的社務所與水梨神社的社務所毫無關係,但總感覺既然在大阪都進過牛肉飯館,到了名古屋自然也能進。這就是所謂的「張三的仇報在李四身上」嗎,還是說不一樣呢?總之,就算混跡於身著號衣的年長人士中,我也的確能安之若素,不再畏畏縮縮的了。

雖然不比荒楠神社那個大廳,但眼下這房間也能有二十畳大。我找到其中像是負責人的中年男子詢問道:「請問我都該做點什麼?」

遊行從十一點半開始,而集合時間是九點半。雖然我按時到了,但卻無所事事。那個酒糟鼻男子一臉懷疑地打量著我,粗魯地問道:「……你是?」

「我叫折木,被人叫來撐傘的。」

「沒聽過你這名字呢。」

「那個,我不是這裡的人。」

「唔……」

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看。難道千反田沒打過招呼?大冷天的趕過來居然是這種待遇,就算是我也有點不高興了。

「您沒從千反田那裡聽說嗎?撐傘人受傷了,所以讓我來代工。」

話音剛落,男人的態度一下子就改變了。是因為我證明了自己的身份嗎?

「啊啊!你是替羽澤的啊。這件事我倒是聽說了。怎麼來這麼早啊?男孩子換裝很快的,晚點來也無所謂啦。」

……要是早知道晚點也無所謂的話,我肯定會傾盡全力慢慢來的。男人把因出師不利而無精打採的我領到煤油爐前:「啊,準備工作就在這個房間做,所以輪到自己前你就待在這裡暖暖身子吧。」

「哦……」

這可是求之不得。既然得到了許可,我就披上白色風衣,坐到煤油爐前面化為了雕像。這可是我最擅長的事情之一。不過所謂「男孩子可以晚點再換衣服」,意思是千反田從九點半就開始穿著打扮了嗎。

除我之外的人都各有各的事做,而且還全都很急迫的樣子。房間內基本會有四、五個人守候著,時而有身著號衣的男人急匆匆地跑進來,大聲地交談上兩三句後,人員就會有出有進。比如像這樣——

「喂,誰負責酒來著?」

「酒的話交給中竹先生了。我說,午飯怎麼搞的?」

「已經讓女人們去準備了,我現在去確認一下。」

抑或——

「花井先生!電話,報社打來的!」

「報社?不是NHK?」

「他說是報社。」

等等。從這一連串對話中,我知道了剛才那個酒糟鼻男子叫做花井。

在吵鬧的和式房間中,我專心致志地進行著向體內汲取熱能的工作。偶爾會有人向我投與驚訝的視線,好奇「這人誰啊,也不幫把手到底在幹嘛啊」,不過只要我不跟他們對視就沒什麼好害怕的。

……一般而言,我選擇節能主義並沒有什麼緣由。不過眼下坐在煤油爐前紋絲不動,我可是有相當正當的理由:

其一,我並不了解這個村落的情況。從人際關係到祭典的步驟,我什麼都不知道。明明沒人讓我幫忙還自告奮勇,反而會給人添麻煩吧。

其二,暖爐前很暖和。

大概是因為我蹲下來就沒啥存在感了吧,大部分人都直接忽略了我。如果我一直被忽略到遊行開始怎麼辦呢——我正煩惱著,剛才那個叫花井的男人站到了我面前。他語速很快地說道:「你是給千反田家的女兒撐傘的對吧。」

「我是這麼聽說的。」

「這樣啊,那我先跟你說一聲好了。園家現在正在服喪中,所以遊行路線改了。」

「啊,請節哀。」

聽我說完,花井也沒嚴肅一點,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別在意,走得很安詳。不過,遊行路線你已經聽說了嗎?」

「沒有。」

「那你跟著前面的人走就行了,會抄近路節約個幾分鐘。」

花井好像言盡於此,立刻就邁步離開了。反正只要跟著千反田就好,路線改不改與我又有何干呢。要是沒問,我就可以在不知園家不幸的情況下直接通過了。那位老人好像是得享天年才去世的,請讓我對他或者她默哀。

吵鬧不休的準備工作永無止境。

「鞋的總數對不上!女用草屐怎麼回事?」

「缺一雙還是兩雙?」

「缺一雙。」

「那就去跟千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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